清晨七点，边江市天色阴沉，细雨如丝。指导组一行人驱车穿过湿漉漉的街道，驶向市区的边江国际中心，白氏集团总部大楼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玻璃幕墙映着灰蒙天空，冷峻而克制。
组长章建国坐在车内，目光沉静。副组长赵明华低声汇报：“今日行程：九点约见白明，十一点转赴置福集团面谈王文石。重点核实高斌龙与两家企业是否存在利益输送及涉毒关联。”
“他们不会承认。”章建国淡淡道，“但我们要看他们怎么否认。”
九点整，指导组抵达白氏集团。电梯直达顶层董事长办公室。门开处，白明已候在门口，一身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神情谦和，眼神坦然。
“欢迎指导组莅临边江！”白明早已等候在大厅门口，西装笔挺，笑容谦和，仿佛一位再普通不过的企业家。他身后站着几位市领导，个个态度恭谨，言语中满是配合之意。
“章组长辛苦了，我们一定全力支持、全面配合。”白明一边引路，一边语气诚恳地说道，“所有资料都已整理归档，随时可以调阅。”
会议室很快布置妥当。桌上整齐摆放着数十卷文件夹，封面统一印着“边江市政工程招投标资料（2017-2022）”。白明亲自为每位成员倒上热茶，动作自然得体，毫无做作之感。
“这些是我们近年来参与的所有市政项目合同、审批流程、财务流水。”他指着文件说道，“每一笔都经得起审计，每一页都有据可查。”
章国栋翻了几页，眉头微蹙。资料确实详尽，却全是些无关痛痒的常规项目——绿化改造、路灯更换、社区服务中心修缮……没有一笔涉及土地出让、矿产开发或大型基建。而这些，恰恰是举报信中重点提及的领域。
章建国开门见山：“白董，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了解您与高斌龙，也就是龙哥之间的往来情况。”
白明神色未变，轻轻放下茶壶，正色道：“章组长问得及时，也问得必要。这件事，我确实有责任说明清楚。”
他略作停顿，语气转为沉痛：“高斌龙最初是以‘边江环保工程有限公司’法人代表的身份，于2017年与我集团旗下子公司签订了一笔外墙清洁与绿化维护合同，总金额三百二十七万元。当时所有手续齐全，资质合规，我们也做了常规背调，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直到今年10月，警方通报其涉嫌贩毒、组织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立案侦查后，我才震惊得知他的真实身份。”白明语气加重，眼中透出几分懊悔，“说实话，作为企业负责人，我深感失察之责。第一时间，我就主动联系市公安局经侦支队，配合冻结了高斌龙以个人及关联公司名义在我集团账户内的全部资金，共计五百六十八万元。”
他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盖有公章的函件，双手递上：“这是10月18日我们向市公安局提交的《关于协助冻结涉案资金的函》，以及后续资金冻结回执。目前，这笔款项已被列为涉案赃款，我们已启动退还程序，待司法机关最终裁定后，将全额上缴国库或返还受害人。”
章建国接过文件，仔细翻阅。内容详实，流程规范，时间节点清晰，甚至附有银行流水截图和公安签收回执。无可挑剔。
“白董反应迅速，态度端正。”章建国点头，语气却未放松，“但据我们掌握，高斌龙不止一次进入白氏集团大楼，且曾在非工作时间与您单独会面。这仅是‘业务往来’吗？”
白明苦笑一声，摊开双手：“章组长，商场如战场，有时不得不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那次会面，是因为他声称掌握某竞争对手的偷税证据，想以此换取项目优先权。我当时就明确拒绝，并让他立即离开。事后还让秘书写了情况说明，报备了集团纪检部门。”
他随即示意助理取来另一份内部纪要——果然，日期、时间、谈话要点、在场人员一应俱全，连“高斌龙情绪激动，被劝离”的细节都记录在案。
滴水不漏。
十一点，指导组转赴置福集团。
王文石的接待风格截然不同——热情洋溢，言语夸张。他一见面就拍胸脯：“章组长！高斌龙那种人渣，我恨不得亲手把他送进监狱！我们置福集团坚决拥护扫黑除恶，绝不与黑恶势力沾半点边！”
但他提供的材料，却空洞苍白。除了几张合影、几份泛黄的合作意向书，再无实质内容。当被问及是否知晓高斌龙涉毒时，王文石连连摆手：“我哪知道？他就是个包工头！谁想到背后藏这么深？”
相比之下，白明的应对显得更为高明——不回避、不抵赖，反而主动“认错”，以退为进，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配合者”的双重角色。
下午，指导组回到驻地，整理两家企业提交的材料。白氏的卷宗厚达三寸，每一页都盖章编号；置福的则潦草敷衍，连页码都未对齐。
“白明太聪明了。”赵明华叹道，“他把‘不知情’变成了‘主动配合’，把‘风险’转化成了‘政绩’。现在，他不仅没嫌疑，反而成了廉政典型。”
下午三点，边江市公安局会议室内，刘伟正向指导组汇报“龙哥团伙覆灭行动”的详细经过。
他站在投影幕布前，身姿挺拔，声音沉稳有力：“……11月22日凌晨三点，根据线报，我局锁定高斌龙及其同伙藏匿于塔林市北山区的防空洞内。行动组迅速集结，在王川局长亲自指挥下，展开突袭。嫌疑人负隅顽抗，持械拒捕，过程中造成两名警员轻伤。最终，在击毙团伙成员后，高斌龙在试图举枪反抗时被当场击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众人，语气加重：“此次行动的成功，得益于市局党委的坚强领导，得益于全体干警的英勇奋战，更得益于市委市政府对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高度重视。可以说，这是边江公安系统近年来打掉的最具影响力的涉黑团伙之一。”
ppt上随即切换出几张照片：警车包围防空洞、缴获的枪支刀具、被击毙的嫌犯尸体……。刘伟刻意回避了“死亡细节”，只强调“依法击毙”“正当防卫”。
“刘局长辛苦了。”章国栋点头，“不过，我们注意到，有群众反映，高斌龙被捕前曾多次出入白氏集团大楼，甚至与某些官员私下会面。对此，你们是否有调查？”
王川在一旁神色如常，插话答道：“这类传言我们也有所耳闻。但经查证，高斌龙确实在2017年承揽过白氏旗下一家物业公司的外墙清洗业务，属正常商业往来。至于所谓‘私下会面’，并无证据支持。我们已调取相关时段的监控录像，未发现异常接触。”
他语气笃定，逻辑严密，仿佛早已预演过千百遍。
指导组成员交换了一个眼神——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真实世界。
下午四点，指导组提出约谈李可俊——那位被龙哥挟持的大学生。
然而，申请刚提交到市公安局，便被迅速驳回。
理由冠冕堂皇：“李可俊系边江学院学生，心理状态目前较为脆弱，为避免二次伤害，建议暂缓直接问询。如有必要，可通过其辅导员或校方转达问题。”
这份回复由王川亲自签发，措辞温和，立场坚定。
“他们在保护他？”副组长低声问章国栋。
章国栋冷笑：“不，他们在隔离他。让他变成一个‘不可接触’的证人。”
当晚，指导组召开闭门会议。
“同志们，”章建国声音低沉，“今天我们看到的，不是真相，而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合规表演’。白明用制度语言包装谎言，用程序正义掩盖实质勾结。他甚至提前把赃款‘退还’写进了剧本——仿佛他才是那个最痛恨腐败的人。”
“更麻烦的是，”他顿了顿，“省里有人开始施压。今天中午，省组织部长刘部长电话给我，说‘边江经济刚回暖，不宜过度震荡’。”
房间陷入沉默。窗外雨声渐密，敲打着这座城市的神经。
与此同时，白振华坐在书房内，手中摩挲着两个核桃。电话接通后，他只问了一句：“老王，今天指导组问得很细。”
“我知道。”王川的声音从酒店套房传来，背景中隐约有女人轻笑，“但白公子那套说辞，连我都差点信了。他说得比真话还真。”
白振华淡淡道：“那就让他们信。只要李可俊不开口，高斌龙的账本找不到，一切就只是‘传言’。明天捐五百万元‘廉政基金’，市领导全到场。你说……指导组会不会觉得讽刺？”
王川笑了笑，没回答。他走到窗前，俯瞰这座被雨水浸透的城市。他知道，白明捐的不是钱，是盾牌；建的不是基金，是防火墙。
挂断电话，王川转身看向床上的女人——奚非正慵懒地靠在枕头上，指尖夹着一支细烟。
“小非啊，”他走过去，轻拍她肩头，“你先回去吧，明晚再来找我。”
奚非吐出一口烟圈，妩媚地一笑，起身穿上衣服：“哈哈，那明晚你可得多吃点药。”她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一个玩物，无论他让她做什么，她都必须服从。但她也明白，这种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了，她正在暗中收集证据，准备揭露白明的罪行，为自己和所有受害者讨回公道。
王川笑着点了点头，目送女子离开房间。然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老张啊，是我。指导组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张为民低沉的声音：“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我们要小心，指导组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王川点了点头：“我知道。你那边继续盯着，一有风吹草动立刻通知我。”
此刻他们所有人，都在这张无形巨网之中，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唯有李可俊，那个躲在住处里盯着电脑屏幕迟迟不敢按下“发送”键的年轻人，还握着一根可能烧穿这张网的火柴。
只是，没人知道，他敢不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