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丹心天成
落霞宗的日常在暗流与平静的交织中缓缓流淌。苏小鱼深居简出，沉浸在剑道与那玄奥的清扫修行之中，修为稳步提升，向着筑基中期坚实迈进。宗门高层对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关注与资源倾斜，一切仿佛都按部就班。
然而，在这片看似寻常的画卷上，另一抹截然不同，却同样惊艳的色彩，正悄然在宗门边缘晕染开来。
地点并非灵气充裕的主峰或各大长老洞府所在的灵山，而是靠近外门弟子区域，一个负责处理宗门日常杂务的——废丹房。
废丹房，顾名思义，堆积着炼丹阁炼制失败、药性混杂甚至蕴含丹毒的废弃丹药。这里灵气稀薄，常年弥漫着一股古怪的药味，寻常弟子避之唯恐不及。负责看守此地的，往往是一些资质低下、晋升无望的外门老弟子，或是因过错被罚至此的弟子。
李志仁，就是其中之一。
他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身形瘦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杂役服，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清澈而专注，仿佛蕴含着与他年龄、处境毫不相符的沉静。
他并非被罚至此，而是主动要求来此的。原因很简单，这里清静，无人打扰，而且……有无数“失败”的案例可供他“研究”。
此时，李志仁正蹲在一座小山似的废丹堆前，手里拿着一颗色泽暗沉、表面坑洼、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废丹。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嫌弃地丢弃，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其捏在指尖，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然后闭上双眼，眉头微蹙，似乎在细细品味着什么。
他的神识，异于常人地细腻，如同无形的触须，探入这颗废丹内部那混乱、冲突、近乎崩溃的药力结构之中。
“火候过猛，凝露草与地根苓药性相冲未及调和，反而激发了地根苓的土毒……可惜了，若在投入赤阳果之前，以三转柔水诀疏导片刻，或可成就一枚中品‘凝元丹’。”他低声自语，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若是有炼丹师在此，听到他这番言论，定会惊得目瞪口呆。仅凭一颗废弃的丹药，逆推其炼制过程，精准指出失败关窍，甚至提出改进之法？这需要对药性、火候、灵力运转有着何等恐怖的洞察力和推演能力！
李志仁放下那颗废丹，又拿起另一颗颜色诡异的丹药，重复着先前的动作。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庖丁解牛般的精准与从容。
没有人知道，这个在废丹房里终日与失败品为伍的瘦弱少年，拥有着何等惊世骇俗的丹道天赋。
万古无一！
这并非夸张，而是一种近乎事实的描述。他对草木药性、对能量融合、对丹道法则的亲和与理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超越了常理，凌驾于所谓的炼丹天才之上。他甚至不需要丹炉，不需要地火，仅凭神识感知和自身微弱的灵力，就能在脑海中完美模拟出丹药炼制的整个过程，洞悉其中一切精微变化。
这种天赋，在他年幼时便已初露端倪，却因出身微寒，无人识得，反而被视作“不务正业”、“痴傻”。直到因缘际会，他被分配到落霞宗，又“幸运”地被发配到这无人问津的废丹房，才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宝藏库”。
然而，空有绝世天赋，却没有相应的修炼资源与正确的引导，他的修为进展极其缓慢，至今仍停留在炼气三层，连外门弟子的平均水准都不如。身体也因为长期接触丹毒，显得有些孱弱。
这天傍晚，李志仁像往常一样，在处理完废丹分类的杂务后，坐在废丹房后的一个小山坡上，望着天边的晚霞，手里拿着一本不知从哪个角落捡来的、残缺不全的《基础丹方详解》，看得入神。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边，却也更显得他身形单薄。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如同普通凡俗中年男子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正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和……玩味。
正是林风。
他本是闲来无事，神识随意扫过宗门，想看看苏小鱼那丫头在干嘛，却不经意间被废丹房这边一股极其微弱，却又纯粹到极致的“丹心”意念所吸引。
“有意思……”林风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弧度，“这方小池塘里，竟然还能孕育出这等璞玉？天生道体，万法皆通不敢说，但这丹道一途……啧啧，比老夫当年在‘丹阙天’见过的那些所谓圣子神女，还要纯粹几分。”
他看到了李志仁研究废丹时那专注的眼神，听到了他那精准到可怕的逆推分析，也看到了他因资源匮乏和身体隐患而停滞不前的修为。
“明珠蒙尘啊……”林风轻轻摇头，随即又笑了笑，“不过，尘垢虽厚，却掩不住其光。相遇即是有缘，罢了……”
他缓步走上前去。
脚步声惊动了沉浸书中的李志仁。他警惕地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的、气息平平无奇的中年人，连忙站起身，有些拘谨地行了一礼：“这位……前辈，此处是废丹房区域，不知您有何事？”
他虽修为低微，但直觉敏锐，感觉眼前之人绝不简单。
林风没有直接回答，目光落在他手中那本残破的丹书上，随意问道：“喜欢炼丹？”
李志仁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低声道：“喜欢……但，弟子资质鲁钝，修为浅薄，无力接触真正的丹道。”
“资质鲁钝？”林风失笑，指了指他刚才研究的那堆废丹，“能从那堆垃圾里看出那么多门道，你这资质若是鲁钝，这天下间就没几个聪明人了。”
李志仁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研究废丹的事情，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前……前辈您……”
林风摆摆手，打断了他，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我问你，何为丹？”
李志仁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沉思片刻，认真答道：“依书中所言，丹者，乃集天地灵粹，调和阴阳，逆夺造化之物。”
“书上是这么说的。”林风不置可否，随手从旁边摘下一片普通的青草叶子，递到李志仁面前，“那你看，这片叶子，是丹吗？”
李志仁怔住，看着那片脉络分明，蕴含着微弱生机，却与“丹”毫不沾边的草叶，茫然地摇了摇头。
林风微微一笑，指尖在那草叶上轻轻一点。
没有光华，没有异象。
但在李志仁的感知中，那片普通的草叶内部，仿佛发生了一场无声的蜕变！其内部原本杂乱微弱的草木精气，在一股无形之力的引导下，以一种他无法理解，却感觉无比和谐、无比完美的轨迹运转、凝聚、升华！
眨眼间，那片青草叶子依旧翠绿，但在李志仁的眼中，它已然不同！它散发着一种圆融无暇、纯净至极的气息，仿佛凝聚了这片草叶一生的精华与道则！
“这……这是……”李志仁声音颤抖，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片叶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奇迹！他体内的那股天生对丹道的亲和力，在这片“草叶丹”面前，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共鸣与悸动！
“丹，无处不在。”林风平淡的声音响起，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李志仁的心头，“一草一木是丹，一山一水是丹，日月星辰亦是丹。所谓炼丹，非是强行攫取熔炼，而是引导，是共鸣，是让其展现出它本应有的、最完美的‘状态’。”
他随手将那片已然蜕变的“草叶丹”丢给李志仁：“你的天赋很好，但路走窄了。执着于草木药性、君臣佐辅固然没错，但别忘了，它们本身，就是天地所生的‘丹’。”
李志仁手忙脚乱地接住那片叶子，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远超他理解层次的丹道至理，整个人如同被雷霆劈中，僵立在原地，脑海中轰鸣作响，以往所有对丹道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重塑！
他猛地抬头，看向林风的目光，充满了无尽的震撼、崇拜与渴求。
“扑通！”
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弟子李志仁，恳请前辈收我为徒！传我丹道！”
林风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我这个人，怕麻烦。”林风慢悠悠地说道，“收徒更是麻烦中的麻烦。”
李志仁心中一紧，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不敢抬起。
“不过，”林风话锋一转，“看你小子顺眼，这块牌子你拿着。”
一块看起来黑不溜秋、毫不起眼的铁牌，被林风随手抛到了李志仁面前。
“没事别来烦我。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者对丹道有什么新的感悟，可以凭此物去后山禁地边缘……嗯，大概那个位置找我。”林风随意指了个方向，“能领悟多少，看你自己的造化。”
说完，他也不等李志仁回应，背负双手，晃晃悠悠地转身离去，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在暮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志仁久久跪伏在地，直到林风的身影彻底消失，才颤抖着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冰冷的铁牌，又紧紧握住那片已然不凡的“草叶丹”。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眼中涌出，那是迷茫中找到方向的激动，是绝境中看到光明的狂喜！
他知道，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
他对着林风消失的方向，再次深深叩首。
“师尊……弟子，定不负您点拨之恩！”
晚霞彻底沉入西山，夜幕降临。废丹房外，一个少年紧握着拳头和手中的两件“信物”，眼中燃烧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一颗万古无一的丹道新星，在这最不起眼的角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拭去了尘埃，即将绽放出照耀世间的璀璨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