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薪火相传起于微末
岩洞前的空地上,只剩下沈清尘粗重的喘息声和枯枝砸在木柴上的闷响。
“嘭…嘭…”
单调而执着。
苏小鱼盘坐在岩洞口一块光滑的青石上,看似闭目调息,实则神识如同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区域,自然也清晰地感知着沈清尘的每一个动作。
少年很吃力。那根歪扭的枯枝在他手中显得如此不趁手,那些看似普通的木柴,在他一次次劈砍下,仅仅留下些深浅不一的凹痕,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他的虎口早已震裂,渗出的鲜血将枯枝染上暗红,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汗水混着泥土从额角滑落,在他稚嫩却倔强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
但他没有停下,也没有抱怨,只是抿着唇,一次次举起,落下,再举起,再落下。眼神从一开始的茫然,逐渐变得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狠劲,仿佛在与这些木柴,也与他自己较劲。
苏小鱼心中微微颔首。韧性尚可,心性也算纯粹,没有因艰难而气馁放弃。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她并未出言指点,只是静静地看着。如同当初林风看着她笨拙地拔草、扫地一般。有些东西,言语无法传授,唯有亲身体验,方能刻骨铭心。
日落月升,沈清尘终于凭借着一股不服输的蛮劲,将第一根木柴劈成了两半。他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看着那裂开的柴薪,眼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解。他不明白,这位前辈让他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苦工,究竟意欲何为。
苏小鱼不知何时已走到他面前,丢给他一个盛着清水的竹筒和一块干粮。
“吃。”
沈清尘愣了一下,接过竹筒和干粮,低声道:“多谢前辈。”
“感觉如何?”苏小鱼语气平淡。
沈清尘沉默了一下,老实回答:“很累……而且,好像……没什么用。”他实在看不出劈柴和修行有什么关联。
苏小鱼没有解释,只是弯腰捡起他劈开的那半块木柴,手指轻轻拂过断裂面:“看这里。”
沈清尘顺着她的指引看去,只见那断裂面参差不齐,木质纤维被蛮力强行撕扯开,毫无规律可言。
“再看这个。”苏小鱼随手拿起旁边一根她自己之前劈好的柴薪,断裂面光滑平整,纹理清晰,仿佛天然生成。
两者对比,高下立判。
沈清尘怔住了。
“力量,并非越大越好。”苏小鱼的声音如同清泉,流入他困惑的心田,“精准,顺势,找到其最薄弱之处,四两亦可拨千斤。你方才,用的只是蛮力,并未‘看见’这木柴的‘理’。”
她顿了顿,继续道:“修行之初,亦是如此。引气入体,并非强行掠夺,而是感知其性,顺应其流,找到与自身相合的‘节点’。你若连这死物之‘理’都看不透,摸不清,又如何去感知那天地间无形无质、变化万千的灵气?”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沈清尘脑海中炸响!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苏小鱼,又看向那两块截然不同的柴薪,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恍然!
原来如此!劈柴……竟是在教他感知!教他如何运用力量!教他修行最根本的道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心头,之前的疲惫和不解瞬间烟消云散!他这才明白,前辈并非敷衍他,而是在传授他真正的大道根基!
“我……我明白了!多谢前辈指点!”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再次尝试。
“明日继续。”苏小鱼却转身回了岩洞,“记住,用你的眼,你的手,你的心去‘看’,而非只用你的力气。”
沈清尘重重点头,看着苏小鱼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服与感激。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尘便在这岩洞前住了下来。每日除了必要的休息和进食,几乎所有时间都投入到那看似枯燥的劈柴之中。
有了苏小鱼的点拨,他不再盲目用力。他开始真正仔细观察每一根木柴的纹理走向,抚摸其质地,感受其韧性。他尝试着调整挥动枯枝的角度、力度和落点,寻找着那种能顺着纹理、以最小代价将其劈开的“感觉”。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甚至比之前用蛮力时更加煎熬。因为需要极致的专注和耐心,无数次失败,无数次调整。枯枝折断了一根又一根,双手磨出了厚厚的老茧,虎口的伤结了痂又裂开。
但他乐在其中。每一次感受到枯枝与木柴纹理产生微妙共鸣、劈砍阻力大减的瞬间,都让他欣喜若狂,仿佛触摸到了某个玄妙境界的边缘。
苏小鱼偶尔会出来看看,依旧不多言,只是在他明显走入误区时,才会淡淡提点一句。
“力未发,意先至。”
“手腕太僵,如枯木,需活。”
“不是‘砍’,是‘引’。”
每一句都言简意赅,却总能让他茅塞顿开。
除了劈柴,苏小鱼也开始让他做一些其他的杂事。比如,用一个大号的竹筒,去远处的山涧打水,要求滴水不洒。比如,清扫岩洞前的落叶,要求动作均匀,不起尘埃。
这些杂活,沈清尘都一丝不苟地完成。他隐隐感觉到,每一次打水,都是在锤炼他对自身平衡和力量的掌控;每一次扫地,都是在磨练他的耐心和心境的平和。
他的变化,苏小鱼看在眼里。少年眼中的迷茫和卑微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与专注。体内那原本杂乱微弱的灵气,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劳作”中,似乎也被无形地梳理、凝练了一丝,虽然依旧无法主动引气,但身体却明显强健了许多,气血也变得旺盛。
这一日,沈清尘正在清扫落叶。他动作不快,却异常稳定,扫帚过处,落叶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自然而然地汇聚到一起,几乎没有扬起什么灰尘。
苏小鱼站在洞口,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这少年对动作的控制力,进步之神速,有些超出她的预料。尤其是那种让落叶自然汇聚的“意”,隐隐竟有了一丝扫帚“划分阴阳,平定清浊”的雏形韵味,虽然极其淡薄,但确确实实存在。
是天生的悟性?还是……
她目光落在沈清尘那专注的侧脸上,心中若有所思。
或许,这少年比她想象的,更有潜力。
夜幕降临,沈清尘做完所有杂务,恭敬地向苏小鱼行了一礼,便回到自己那简陋的草铺上,很快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疲惫。
苏小鱼则坐在青石上,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手中摩挲着那枚温润的古玉和冰凉的铁牌。
收留沈清尘,最初或许只是一时心软。但此刻,看着这少年在自己的“放养”式教导下一点点蜕变,她心中竟也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触。仿佛看到了某种传承,在自己的手中,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薪火相传,起于微末。
她不知道这少年未来能走到哪一步,也不知道自己这半吊子的“教导”是对是错。
但既然缘法已至,便顺其自然吧。
她收起玉牌和铁牌,闭上眼睛,继续自己的修行。
岩洞内外,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各自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修行之中,构成了一幅静谧而和谐的画卷。
而在遥远的坠神禁地山谷,那件一直沉默的蓑衣,此刻微微拂动了一下,传递出一道古老的神念:
“混沌初开,灵根自显。此子……似有‘先天土木’之亲和,倒是与那扫帚、马扎的路子,有几分缘法。”
林风坐于马扎之上,眼眸微抬,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落在了那沉沉睡去的少年身上,又看了看正在打坐的苏小鱼,最终归于平静。
因果交织,命运的轨迹,似乎又增添了一缕新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