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茂家的茶室里，青瓷茶杯被重重搁在矮几上，茶水溅出几滴，在木纹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源紫姬坐在垫子上，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的暗纹。对面的贺茂家主脸色阴沉，正低声训斥着手下——三天前设伏围捕符一的事，终究是黄了，不仅折损了三个好手，连平氏那边都传来抱怨，说他们办事不力，搅黄了原本的交易。
“一群废物！”贺茂家主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连个孤身一人的野修都抓不住，还让他带着伤跑了？查！给我往死里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源紫姬垂着眼，没接话。
其实不用查，她心里已经有了些模糊的感应。那天在平氏那栋烂尾楼附近，她隔着老远就感觉到过符一的气息，混杂着血腥气和一种……很奇怪的波动，像是灵力失控前的预兆。后来听说他逃向了东京远郊，她就一直有些不安。
“紫姬小姐，”贺茂家主总算停下训斥，转向她，语气缓和了些，“那符一身上有股邪门的气息，据说还猎杀过不少妖物，手段狠辣。这次让他跑了，怕是会留下后患。你看……”
源紫姬抬起眼，眸子里映着茶室窗外的竹影，清冷冷的：“我知道了。我会去看看。”
她没说要帮贺茂家抓人，也没说要放过符一。
在她心里，符一始终是个谜团。第一次在雨夜遇到他，他救了被妖怪围攻的路人，身上却带着不属于正道修士的戾气；后来在贺茂家的宴会上，他当众驳斥贺茂家的规矩，眼神里的桀骜不驯不似作伪；直到平氏设伏那次，她亲眼看到他被数人围攻，却硬是凭着不要命的打法杀了出去，那股狠劲让她心惊，却又隐隐觉得，他不像贺茂家说的那样，是个只会滥杀无辜的邪修。
可他身上的疑点太多了。尤其是那股时而暴躁、时而沉寂的灵力波动，总让她想起古籍里记载的那些修炼禁忌功法的修士——那些人为了快速提升修为，不惜吸收妖力、甚至残杀同类，最终往往会被力量反噬，沦为半人半妖的怪物。
贺茂家主说他“修炼邪术”，她原本是不信的。但这次设伏失败后，她隐约感觉到远郊的方向有微弱的雷劲波动，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强行汇聚灵气，准备冲击某个境界。这种波动里，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浑浊不堪。
如果他真的在这种时候冲击境界，还用了妖力……
源紫姬的心沉了沉。
她不能坐视不理。不管符一本性如何，若是真的走上邪路，修炼禁忌功法，引发的祸端恐怕会波及无辜。她是源家的人，守护东京的灵脉稳定，本就是她的责任。
当天下午，源紫姬换了身便于行动的浅紫色劲装，背着那把家传的短刀，独自出了门。
她没带任何人，也没告诉贺茂家她的具体去向。有些事，她想自己亲眼看看。
东京远郊的山林比她想象的还要茂密。时值深秋，落叶铺了满地，踩上去软软的，却也容易让人迷失方向。源紫姬循着那丝微弱的雷劲波动往前走，阴阳眼在眼眶里微微发烫，指引着她不断深入。
这双眼睛是源家的天赋，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灵力流动，也能感知到异常的能量波动。此刻，那股属于符一的气息越来越清晰，混杂在其中的妖气也越来越浓，像是一锅熬坏了的汤药，呛得她有些不适。
“果然在这里……”她低声自语，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雷劲波动的源头，就在前面那片被藤蔓遮掩的山坳里。她拨开挡路的野蔷薇，指尖被刺扎了一下，渗出点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山坳里，一座废弃的神社赫然出现在眼前。歪歪扭扭的鸟居，塌了一半的院墙，还有……从神社正殿里透出的、隐约闪烁的红光。
那红光里，混杂着浓郁的灵气和妖气，正是她一路追踪的源头。
源紫姬屏住呼吸，放轻脚步绕到神社侧面，透过一扇破旧的窗棂往里看。
正殿里，地面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红色阵纹，像一张巨大的网。八个角落和正中央，都摆放着一颗散发着微光的珠子——她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妖丹，而且看色泽和大小，都是修行百年以上的妖物才能凝结出来的。
而符一，就坐在阵法中央，闭着眼睛，周身环绕着那些被阵法牵引的灵气。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好了些，但眉宇间依旧带着一股紧绷的戾气，尤其是当那些夹杂着妖气的灵气涌入他体内时，他的嘴角会不自觉地抽搐一下，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果然……他在用妖丹修炼！”
源紫姬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怒火瞬间窜了上来。
她不是没见过用妖丹修炼的修士，但那些人无一不是心术不正之辈，靠着掠夺妖物的本源力量强行提升修为，最终只会被妖气侵蚀心智，沦为妖魔。而符一，竟然还用这么多妖丹布置了聚灵阵，看样子是想借助阵法的力量，一次性吸收这些妖气……这分明是最禁忌的“万妖噬心阵”的雏形！
古籍里记载，这种阵法一旦运转到极致，不仅会彻底污染周围的灵脉，还会让修炼者被万妖怨念反噬，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他就不怕引发更大的祸端吗？
之前对他的那点疑虑和犹豫，此刻全被愤怒取代了。她想起那些被妖物残害的百姓，想起家族世代守护的责任，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简直不可理喻。
“你就这么急着提升力量吗？哪怕不惜堕入邪道？”她低声质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望。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背后的刀柄。
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了。就算他之前救过人，就算他本性或许不坏，一旦让他完成这个阵法，后果不堪设想。
源紫姬没有立刻冲进去。她看得出来，符一似乎正在关键时刻，周身的灵气和妖气流转得极快，像是在积蓄力量，准备迎接什么。她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但看这阵仗，绝对不是小事。
她绕到神社正门，轻轻推开那扇只挂着一半的门板。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神社里格外突兀。
阵法中央的符一猛地睁开了眼睛，警惕地看向门口。当他看到站在那里的源紫姬时，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不解：“你怎么会来？”
他身上的灵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微微波动了一下，那些环绕着他的妖气也跟着躁动起来，让他眉头皱了皱。
源紫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目光扫过地上的阵纹和那些妖丹，声音里带着冰碴：“符一，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符一皱眉：“我做什么，与你无关。”
他现在没心思应付任何人，尤其是源紫姬。明天就是渡劫的日子，他必须保持心神稳定，不能被打扰。
“与我无关？”源紫姬往前走了两步，脚踩在阵纹边缘，红色的线条在她脚下微微发亮，“你用这么多妖丹布置邪阵，吸收妖气修炼，就不怕引来天谴吗？你知不知道，这周围的灵脉已经被你污染了？”
符一这才明白她是来干什么的，不由得有些无奈：“这不是邪阵，是聚灵阵。我用妖丹做阵眼，只是为了……”
“只是为了修炼禁忌功法，快速提升修为，对不对？”源紫姬打断他，语气更冷了，“贺茂家说你修炼邪术，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你果然和那些为了力量不择手段的邪修没什么两样！”
她的话像一根针，刺得符一心里莫名一火。
他知道自己解释不清，这些人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他们看到他用妖丹，看到他身上的戾气，就认定他是邪修，却没人问过他为什么要猎杀妖物，为什么要冒着风险用妖丹聚灵。
“我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你评判。”符一的语气也硬了起来，“你要是来阻止我的，就趁早离开。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动手。”
“动手？”源紫姬冷笑一声，拔出了背后的短刀。刀身狭长，泛着淡淡的银光，上面刻着源家特有的驱邪符文，“我今天来，不是要跟你动手，是要阻止你继续错下去！”
她的阴阳眼此刻看得更加清楚，符一体内的灵力已经混乱不堪，那些被他吸收的妖气像毒蛇一样在他经脉里游走，随时可能爆发。而他布置的这个聚灵阵，虽然外形是聚灵阵，但因为用了妖丹做阵眼，已经隐隐透出了“万妖噬心阵”的邪气，尤其是阵法中央那股越来越强的雷劲波动，分明是强行冲击境界的征兆。
他这是在拿自己的命赌，也是在拿周围所有人的安危赌！
“符一，停下吧。”源紫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用妖丹冲击境界，只会让你被妖气反噬，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如果你肯放弃，我可以帮你向贺茂家解释，至少……”
“解释？”符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向贺茂家解释？解释我没有修炼邪术，只是在渡劫？你觉得他们会信吗？还是说，你跟他们一样，觉得只要用了妖丹，就是邪修？”
他站起身，周身的灵气和妖气因为他的动作而剧烈波动起来，地上的阵纹发出刺眼的红光，那些妖丹也开始嗡嗡震颤。
“我用妖丹，是因为我需要灵气渡劫。我猎杀妖物，是因为那些妖物残害了太多人。”符一的目光直视着源紫姬，眼神里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和疲惫，“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只会站在高处指手画脚，从来不管别人的死活。现在我只想安安静静渡个劫，你们也要来插手？”
“渡劫？”源紫姬愣了一下，随即更气了，“用妖丹和邪阵渡劫？你这是自寻死路！”
她彻底认定了，符一已经被力量冲昏了头脑，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顾了。天雷最是刚正，最忌妖气和邪术，他用这种方式渡劫，无异于在天雷底下点火，只会死得更快。
“看来，跟你是说不通了。”源紫姬握紧了短刀，刀尖微微抬起，指向符一，“既然你不肯停，那我就只能强行阻止你了。”
符一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坚定的眼神，心里最后一点解释的念头也消失了。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那就试试看。”他低声说，周身的灵力开始凝聚，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聚灵阵还在嗡嗡运转，妖丹的微光和阵纹的红光交织在一起，映在两人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一场本可以避免的冲突，在这座废弃的神社里，一触即发。而源紫姬不知道的是，她的阻止，不仅可能打乱符一的渡劫计划，更可能让他在即将到来的雷劫和意外中，陷入更深的险境。
误会，还在继续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