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
这两个字如同魔咒,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无时无刻不在林元元的脑海中盘旋、回响,将她的心搅成一团乱麻。套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一种近乎凝固的、等待最终审判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吴凛不再与她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的接触都刻意避免。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处理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视频会议,文件签署,听取老管家和下属的汇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份属于上位者的冷硬和疏离,已经重新覆盖了他重伤初愈的脆弱。仿佛那天那句石破天惊的“放你走”和那句卑微的询问,真的只是林元元意识混乱下产生的幻觉。
林元元则像一抹游魂,在奢华却冰冷的套房里无所适从。她机械地完成着艾米医生交代的、已经所剩无几的护理工作,剩下的时间,便是长时间的发呆。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看着天际线由明转暗,再亮起万家灯火。
自由。她渴望了那么久,挣扎了那么久,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去换取的东西,此刻似乎就放在一个触手可及的托盘上,只要她点头,或者说,只要她在三天后,转身离开这扇门,就能得到。
可为什么,她的脚步会如此沉重?心脏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疼?
她一遍遍在心里罗列着吴凛的罪状:囚禁、羞辱、斩断她的翅膀、视她为私有物、那本笔记本里透露出的令人发指的掌控欲……每一条都足以让她恨他入骨,让她毫不犹豫地逃离。
可脑海里总是不合时宜地闪过另一些画面:他在地下管道黑暗中,滚烫的胸膛和下意识护住她的手臂;他昏迷中无意识呢喃出的“元元”;他醒来后,那双血红的眸子里偶尔流露出的、近乎绝望的脆弱和挣扎;以及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你会不会……偶尔……想起我?”
恨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牵绊的东西,像两股巨大的漩涡,在她心底激烈地冲撞、撕扯。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矛盾的情绪撕裂了。
第三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清晨,阳光依旧准时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却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冰冷的质感。老管家早早便带着人过来,沉默而高效地收拾着吴凛的私人物品。出院的一切手续都已办妥。
林元元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看着那些人忙碌的身影,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指尖冰凉。
吴凛已经换下了病号服,穿上了一套熨帖的黑色西装。剪裁合体的衣物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却也更加凸显了他脸色的苍白和消瘦。他站在房间中央,由着保镖为他披上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动作间,腰腹处的伤口似乎仍让他微微蹙了下眉,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
他没有看林元元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一切准备就绪。老管家恭敬地躬身:“少爷,车已经在楼下等候了。”
吴凛微微颔首,迈步朝着套房门口走去。他的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踏得极其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保镖们无声地跟上,形成一道护卫的屏障。
林元元的心脏在这一刻狂跳到了顶点,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看着他的背影,那宽阔的、曾经带给过她无尽压迫和……一丝奇异安全感的背影,此刻正一步步地、坚定地远离。
走吧。林元元。走吧。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难道你还想回到那个金色的牢笼里,继续过那种暗无天日、被他掌控一切的生活吗?难道你对他,还抱有丝毫可笑的幻想吗?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地叫嚣着。
可是……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却在挣扎……如果他真的……如果那天的话……
就在吴凛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林元元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吴凛!”
她喊出了他的名字。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脚步都顿住了。保镖们警惕地回头,老管家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
吴凛的背影僵硬了一瞬。他极其缓慢地、仿佛电影慢镜头般,转过了身。
那双血红的眸子,终于再次对上了她的眼睛。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脆弱,没有了挣扎,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又仿佛……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经不再抱有任何期望。
林元元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问他是不是真的放她走?问他那句话是不是真的?问他……他们之间这扭曲的一切,到底算什么?
可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疑问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可笑。
最终,她只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平静得令人心慌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几个干涩的字:
“我……走。”
两个字。清晰,坚定。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稳住了身形。
吴凛看着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深沉的、死寂的眸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彻底地碎裂了,化为了更深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再也没有丝毫停留,猛地转过身,一把拉开了套房的门,大步走了出去。黑色的衣角在门口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老管家和保镖们立刻跟上,沉重的房门在她面前缓缓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命运的终审槌落下的声音。
走了。
他真的走了。
没有回头。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巨大的、失重般的空虚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林元元吞没。她僵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看着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奢华套房,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离开时那干脆利落的脚步声。
他……就这么走了?
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所以,“随你”……是真的。
“放你走”……也是真的。
她自由了。
她应该高兴的。应该欢呼雀跃的。应该立刻冲出去,呼吸一口没有他气息的自由空气。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眼泪会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为什么心脏会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为什么那决绝离去的背影,会像一幅烙印,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毁灭性的悲伤?
她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压抑了许久的、复杂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浸湿了冰冷的衣料。没有声音,只有肩膀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为终于获得的自由?是为过去承受的痛苦?还是为……那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最后那平静到令人心碎的眼神,和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
她分不清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阳光变得刺眼,直到她的眼泪几乎流干,她才慢慢地抬起头。
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在一片模糊的水光中,逐渐变得茫然,而后,一点点凝聚起一种空洞的、仿佛失去了所有方向的麻木。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车流依旧穿梭不息,行人依旧步履匆匆。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她的“自由”而发生任何改变。
她拿起自己那个简单的、几乎空无一物的行李包(里面只有几件t.饶子当初让人给她准备的换洗衣物),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囚禁了她许久、也发生了太多纠缠的病房套间。
然后,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保镖们也随着他的离开而撤走了。她乘坐电梯,一路下行,畅通无阻。医院大厅里人来人往,嘈杂而充满生气。
她走出医院大门,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微风拂过脸颊,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喧嚣的味道。
自由的气息。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眼前完全陌生又熟悉的世界,一时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自由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那片巨大的、被掏空了的失落和疼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令人窒息?
她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她要去哪里。
她张了张嘴,报出了t.饶子曾经给过她的、那个绝对安全的安全屋的地址。
车子发动,汇入车流。她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看着那座囚禁了她许久的医院大楼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她逃离了那座物理的牢笼。
却仿佛,将一部分灵魂,永远地遗留在了那里,遗留在了那个男人决绝离开的、凝固的时光里。
而前方的路,在一片看似广阔的自由天地中,却弥漫着更加浓重的、未知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