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凛离开后,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林元元的胸口。钢笔尖端触碰手机按键时那细微的反馈感,如同烙印般停留在她的指尖,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灼热。她维持着僵硬的坐姿,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门外走廊里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吴凛离去的脚步声,是否会有突然折返的迟疑?监控背后那双无形的眼睛,是否已经洞悉了她那微不足道却胆大包天的举动?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刃上行走,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和一丝近乎绝望的期盼。那支笔的触碰,真的能带来什么吗?还是仅仅是她濒临崩溃前的一次无谓的、自我安慰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预想中的风暴并没有降临。没有吴凛去而复返的暴怒身影,没有女佣带着异样的目光前来“请”她去某个地方,甚至连墨园平日里那种森严有序的背景音,都似乎比往常更加……沉寂?
一种诡异的不安感,如同潮湿的霉菌,开始在她心底滋生。这太不寻常了。以吴凛的掌控欲和多疑,即便他没有立刻发现手机的异常,此刻也早该回来取走他遗落的“重要物品”。除非……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牵制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是集团事务的“繁杂”升级了?还是与那位吴家叔父有关的内部冲突爆发了?抑或是……t.饶子的到访,引发了某种她无法预料的连锁反应?
各种猜测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却得不到任何证实。她只能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棋子,被动地感受着棋盘之外传来的、模糊不清的震动。
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持续到了深夜。女佣照常送来晚餐,神色如常,动作依旧刻板,看不出任何异样。林元元强迫自己吃了几口,味同嚼蜡。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熟悉的天花板轮廓,心脏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提着,无法落地。
这一夜,吴凛没有出现。
第二天,依旧如此。
墨园仿佛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停滞状态。连日常打扫的女佣,动作都似乎比平时更加轻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低气压,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元元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知道,一定有大事发生了。而且,这件事的影响力,足以暂时让吴凛无暇他顾,甚至……可能动摇了他对墨园,对她这个“藏品”的绝对控制?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短暂却耀眼地照亮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
第三天上午,事情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完全超出林元元所有预料的剧变。
当时,她正坐在窗边,看似望着庭院,实则是在心中反复推演着那个关于“北麓疗养院”和周三补给车辆的、漏洞百出的逃跑幻想。突然,她听到主楼前方传来了不止一辆车引擎的轰鸣声,以及一阵急促而纷乱的脚步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官方而威严的喝令声?
她的心猛地一紧!这不是吴家内部人员来访的动静,更不像是商业往来!这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规则和秩序的力量!
她冲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主楼前的空地上,赫然停着几辆黑色的、款式统一的公务轿车,车身上没有任何显眼标识,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十几名穿着深色制服、身形矫健、表情肃穆的男人,正与墨园的保镖形成对峙。为首的是一名气质干练、眼神锐利的中年女子,她正手持一份文件,对挡在身前的管家说着什么,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管家那向来刻板无波的脸上,此刻也出现了明显的慌乱和挣扎,他似乎在极力解释着什么,但那名中年女子只是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文件又向前递了递。
接着,林元元看到了让她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吴凛在那名中年女子的陪同下,从主楼里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身姿挺拔,但脸上那种惯有的、掌控一切的冰冷和漠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的、近乎铁青的阴沉。他没有看那些对峙的人,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周身弥漫着一种火山爆发前般的、可怕的死寂。
那名中年女子似乎对他交代了几句,吴凛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然后,在两名制服人员的“陪同”下,他走向了其中一辆公务轿车,弯腰坐了进去。
整个过程,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这座他视为私人王国的墨园,也没有看向林元元所在窗口的方向。
车子发动,在另外两辆车的护卫(或者说押送)下,迅速地驶离了墨园。
留下的,是几名开始迅速接管墨园安保、并清点人员的制服人员,以及呆若木鸡的管家和一群茫然无措的保镖。
林元元僵立在窗边,手指紧紧攥着窗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吴凛……被带走了?被那些看起来像是官方人员的人带走了?因为什么?税务问题?非法交易?还是……与她撞破的那个家族秘辛有关?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茫然、解脱、以及更深恐惧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吴凛倒了?这座囚禁她已久的牢笼,难道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敞开了?
她不敢相信。这太像一场荒诞的梦。
就在这时,她的卧室房门被敲响了。不是以往女佣那种轻悄的、几乎是无声的靠近,而是清晰、有力,带着公事公办的节奏。
林元元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刚才那名带队的中年女子。她看着林元元,眼神锐利却不失礼貌,语气平静而专业:“林元元女士?”
“……是我。”林元元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们是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中年女子出示了一份证件,速度很快,但林元元还是瞥见了上面清晰的国徽和某个她不太熟悉但感觉权力很大的部门名称,“关于吴凛及其关联人员的问题,需要你配合调查,并暂时离开这里,接受保护性安置。请简单收拾一下个人必需品,跟我们走吧。”
保护性安置?离开这里?
这几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林元元耳边炸开。自由?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以一种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了?
她看着门外那些陌生的、代表着秩序和规则的面孔,看着楼下那些正在被接管和清点的、曾经象征着吴凛绝对权力的保镖和设施,又想起吴凛被带走时那阴沉却并未慌乱的表情……
真的结束了吗?
为什么她心底那根名为警惕的弦,不仅没有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了?
这突如其来的“解救”,背后隐藏的,是真正的曙光,还是另一个更深、更复杂的迷局的……开端?
她没有时间细想。在中年女子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注视下,她只能机械地转身,拿起那部吴凛给她的、功能齐全却如同枷锁的手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塞进了口袋),又随手拿了一件外套,除此之外,这个华丽的牢笼里,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她留恋。
她跟着那名女子走下楼梯,穿过空旷而寂静的客厅,走出那扇她曾无数次渴望逃离的、沉重的主楼大门。
外面,阳光刺眼。久违的、带着草木和泥土气息的自由空气涌入肺腑,却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不真实。
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停在面前,车门已经打开。
林元元站在墨园的门槛上,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囚禁了她无数个日夜的、华丽而森然的建筑。它依旧矗立在那里,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像一头暂时沉睡的巨兽。
然后,她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墨园的一切。
车子平稳地驶离,将那座巨大的囚笼甩在身后。
林元元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久违的城市街景,人群,车流,喧嚣……一切都鲜活而生动,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她没有感到狂喜,也没有痛哭流涕。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茫然,和一种深植于骨髓的、无法驱散的不安。
吴凛倒台了?
她自由了?
这一切,真的如此简单吗?
那支触碰过手机的钢笔,那个突然出现的吴家叔父,t.饶子神秘的到访,还有吴凛被带走时那异常镇定的阴沉……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蹊跷,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她的心头。
车子载着她,驶向一个未知的、被称为“保护性安置”的地点。
车窗外,是陌生的、喧嚣的、自由的天空。
而林元元知道,她只是从一座有形的囚笼,踏入了一个或许更加复杂、更加无形的……迷局之中。
过去的噩梦似乎结束了。
但新的悬念,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