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6点,南京夫子庙老茶馆。
暮色从秦淮河面上漫开,灯船初亮,歌唱声被渐紧的春风撕得七零八落。
陈默提着一只“六安瓜片”铁皮茶叶罐,踱进茶馆后院。
掌柜老周正低头拨弄算盘,见他来,立刻揭开柜台侧板,把人让进雅室。木门阖上,外头的嘈杂顿时被隔成遥远嗡鸣。
陈默赶紧把茶叶罐往桌上一倒,“哗啦啦”翠绿茶叶滚出,罐底却滑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棉纸——他昨夜默记、今晨加密的“抓捕完整名单”。
棉纸上,用米汤写就的淡褐字迹密密麻麻:“△312人,务必两日内转移;行动口令‘青锋’;统一抓捕时间:4月5日午夜12时;备用路线:下关—浦口—皖北;疑兵名单附后。”
老周双手微颤,却迅速把棉纸折成指甲宽,塞进空心竹筷——筷子是茶馆特制的“流水账签”,每日随账簿送往城南“笔墨庄”,那里是地下交通二级站。
陈默又掏出另一页,是“疑兵”200人名单,用作吸引火力:“此单可暂缓,故意暴露,让特务疲于奔命。”
老周收好,压低嗓音:“家里已启动紧急方案,今晚开始分批走,水陆并行。你且自保,莫再冒险。”
陈默“嗯”了一声,却未立即离开,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只“亨得利”巧克力盒,打开,是整整齐齐8块黑巧克力。
他掰开其中一块,露出空心内胆——里藏37张微型负片,是昨日在档案室偷拍的“抓捕底册”原件。
“这是‘硬货’。”陈默声音低哑,“必须走外交邮袋,送伦敦,让《泰晤士报》先登,逼国府收敛。”
老周深吸一口气,郑重接过:“我亲自交给布朗先生,走英国领事馆邮袋,特务不敢查。”
两人对视,皆从对方眼里看见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外头,秦淮歌女正唱《后庭花》,丝竹袅袅,却像为一场血祭奏前奏。
晚7点,英国领事馆后院栅栏
布朗先生罩一件驼色风衣,帽檐压得很低,正假装欣赏河岸灯船。
老周靠近,把巧克力盒递了过去,笑道:“先生尝尝,英国吃不到这么纯的黑巧可力。”
布朗会意,顺手把盒子塞进公文包,又接过老周递来的“茶叶罐”——里面是真正的“六安瓜片”,作为掩护。两人闲聊两句棉布行情,便分手。
布朗回到领事馆,立刻把巧克力盒锁进机要室保险柜,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他手里,一把寄存在上海总领事处。明日一早,邮袋将随“扬子号”邮轮出发,经香港转伦敦,航程十日。
晚8点,秘密情报组二科办公楼。
陈默回到办公室,李诚正翘腿等他,桌上摆着空白“行动表”——抓捕人数、车辆、武器、拘留所容量,均需二科填报。见陈默进来,李诚把一份草拟名单推过去:“陈科,这是宪兵司令部加拟的抓捕名单一百人,你也签个字。”
陈默接过,扫一眼,发现里面竟有“金陵大学李慎之”“浦镇机厂赵大保”等“△”骨干,他知道组织尚未全部转移,若照单全收,必出大漏。他面上却笑:“宪兵倒真会挑人,把最难啃的都放首批。”
李诚凑近,压低声音:“戴老板说了,首批要‘声震南京’,杀一儆百,后面就顺利了。你快签字,我好去盖章。”
陈默提笔,却故意在“车辆”栏写“卡车5辆”,在“武器”栏写“手枪30,步枪20”,比实际需求少三分之一。李诚皱眉说:“够吗?”
“够!”陈默解释,“南京街巷狭窄,卡车太多反而堵,步枪易惊动市民,手枪足够。”
李诚虽狐疑,却不愿再跑一趟,便点头:“行,你签。”
陈默签下名字,心里却盘算:车辆不足,可延缓抓捕速度;武器减少,可降低工人伤亡。虽杯水车薪,但能救一人是一人。
晚9点,秦淮河畔“笔墨庄”。
老周提着“茶叶罐”和巧克力盒,穿过三条小巷,来到夫子庙后的“笔墨庄”。
这里是地下交通二级站,表面卖文房四宝,暗里传递情报。掌柜见老周到来,立刻引他进后堂,把竹筷里的棉纸取出,再用米汤显影,字迹清晰:“△312人……”
掌柜看完,脸色凝重,立刻把棉纸卷成细卷,塞进空心毛笔杆,又用蜡封口,装进一只“湖笔”礼盒。
随后,他唤来一名十三四岁的学徒,低声吩咐:“连夜送往下关渡口,交‘乌篷船老吴’,天亮前必须过浦口。”
学徒点头,把礼盒揣进怀里,从后门溜出,消失在夜色中。
晚10点,洋行宿舍。
陈默关紧门窗,把白日里默记的“完整抓捕底册”再次誊写,再用米汤加密:1 夫子庙老茶馆(地下交通)2 英国领事馆布朗先生(外交邮袋)3 青帮冯老七(水陆掩护)
写完后,他吹灭灯,和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翻身坐起,在黑暗中摸出加密笔记本,用秘写笔重重地写下:“明日午夜,南京将血流成河。 我愿做那截拦河的堤,哪怕被冲得粉身碎骨。沈兰,愿你平安。组织,愿你无恙。工人,愿你不再受难。”
写罢,他合上本子,塞进枕套。和衣躺下,睁着眼,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