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广州黄埔军校,梧桐叶被风卷着在操场上打旋,落得满地金黄。陈默刚把整理好的《战术情报复盘报告》送到周教官办公室,转身就听见训练场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桌椅碰撞的声响——这动静,不像是寻常的训练争执。
他快步往训练场走,远远就看见围了一圈人,里面传来争吵声,隐约能听到“青年军人联合会”“孙文主义学会”的字眼。
挤进去一看,场面已经剑拔弩张:青年军人联合会的沈浩正攥着孙文主义学会成员李伟的衣领,两人脸上都带着怒气,联合会的几个学员挡在沈浩身后,学会的人也不甘示弱地往前凑,眼看就要动手。
“你敢再说一遍‘抗日是幌子,剿共才是正途’?”
沈浩的声音发颤,眼里冒着火。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胸前别着联合会的铜质徽章,此刻徽章被扯得歪歪斜斜,“东北前线将士在流血,你在这里说这种话,配当军人吗?”
李伟梗着脖子,挣脱不开衣领,就用脚去踹:“我说错了?共党表面跟咱们合作,背地里在敌后招兵买马,等他们壮大了,第一个要反的就是校长!你跟着他们瞎起哄,早晚把自己搭进去!”
陈默心里一沉——两派的矛盾,终于从课堂上的口角,闹到了训练场的肢体冲突。他悄悄退到人群外围,从怀里摸出笔记本,假装系鞋带,用眼角余光快速记录:“10月17日,训练场冲突,沈浩(联合会)因‘抗日\/剿共’论调与李伟(学会)争执,双方学员对峙,未动手。”
正记着,人群忽然往两边分开,老郑带着情报组的两个组员快步走来。他脸色铁青,扫了一圈对峙的人,声音像淬了冰:“都给我住手!这里是军校训练场,不是你们派系斗殴的地方!”
沈浩和李伟都松了手,却还互相瞪着眼。
老郑走到两人中间,指着训练场边的公告栏:“没看见上面写的‘严禁派系争斗,违者从重处分’?戴老板三令五申,情报人员要中立,你们把这话当耳旁风?”
联合会的一个学员不服气,小声嘀咕:“是他们先骂我们是共党走狗……”
“闭嘴!”老郑厉声打断,“不管谁先挑事,在训练场聚众闹事,就该受罚!沈浩、李伟,各写三千字检讨,明天早上交到我办公室!其他人,散了!”
人群渐渐散去,沈浩和李伟都憋着气,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各自带着人走了。老郑看着满地狼藉——几张被掀翻的训练凳,散落的粉笔头,还有被踩烂的联合会传单,重重叹了口气。
“你都看见了?”老郑转头看向陈默,语气疲惫,“这两派,就像两桶火药,一点就炸。”
陈默收起笔记本,走过去帮着扶起训练凳:“他们闹得这么凶,就没人管管?”
“怎么管?”老郑苦笑,“联合会背后有政治部的教官撑腰,主张‘联共抗日’,符合现在的合作基调;学会那边,跟军政部走得近。两边都有靠山,谁也动不了谁。”
陈默心里一动,想起昨天在后勤处,老吴说“最近政治部和军政部的人都来军校视察,每次都绕着对方走”,原来根子在这里——派系斗争的背后,是政治部和军政部的角力。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特意留了心。
他发现,两派的争斗从明面上的冲突,变成了暗地里的较量。联合会的人在晚自习时,会偷偷给学员发《东北抗战》的节选传单;学会则在食堂门口贴标语,写着“警惕共党渗透,维护党国统一”。
更有意思的是,两派都想拉拢情报组的人。
沈浩找过陈默两次,邀他参加联合会的“抗日形势研讨会”,话里话外都是“只有联合共党,才能打赢日本关东军”;李伟也来过,塞给他一本《剿共手册》,说“跟着学会,以后在军政部有人脉,升职快”。
陈默都婉拒了——沈浩的研讨会,去了就等于站队联合会;李伟的拉拢,接了就成了学会的人。他按老郑说的“中立”原则,既不靠近,也不疏远,只默默观察。
这天下午,陈默去图书馆查资料,刚走到二楼,就听见阅览室里传来压低的争吵声。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透过门缝看见——沈浩正和一个穿便衣的人说话,那人背对着门,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语气急促。
“……军政部已经在查联合会的人了,你让学员们收敛点,别再发传单了。”便衣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焦虑,“上次你跟李伟冲突,已经被军政部的人记下来了,再闹下去,怕是要出事。”
沈浩急道:“可现在学员们都憋着气,不发声,难道眼睁睁看着学会抹黑抗日?”
“不是不让你们发声,是要讲究方式。”便衣人把文件递给沈浩,“这是政治部刚转来的消息,下周有共产党代表来军校做抗日演讲,你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宣传合作抗日,别跟学会硬刚。”
陈默心里一凛——共产党代表来演讲,这事他没从任何渠道听说过,显然是政治部的秘密安排。他悄悄退后,刚想离开,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是李伟带着两个学会的人,正往阅览室走。
“沈浩在里面?”李伟压低声音,眼神阴鸷——显然,他们是来盯梢的。
陈默脑子飞快一转,故意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阅览室里的人听见。然后他转身,装作刚从书架拿书的样子,对李伟笑了笑:“李兄,来查资料?”
李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碰到陈默。他狐疑地看了眼阅览室的门,又看了看陈默手里的《战术情报分析》,哼了一声:“路过。”
说完,却没再往前走,带着人转身走了——他怕陈默是秘密情报组的人,在这里盯着,贸然进去抓不到把柄,反而落人口实。
阅览室的门很快开了,沈浩送那个便衣人出来,两人脸色都有些紧张。看到陈默,沈浩愣了一下,快步走过来:“刚才……谢谢你。”他显然听出了陈默的咳嗽是提醒。
陈默合上书,语气平淡:“我只是来借书,碰巧罢了。”他顿了顿,提醒道,“学会的人在盯着你,最近小心点。”
沈浩点点头,攥紧了手里的文件:“我知道。谢谢你,陈默。”说完,就匆匆走了。
陈默看着他的背影,摸出笔记本,快速记下:“10月20日,图书馆,沈浩与便衣人会面,提及‘共产党代表下周来校演讲’(政治部安排),李伟带人盯梢,被我无意解围。联合会受政治部支持,学会受军政部关注。”
他刚合上笔记本,就看见周教官从楼梯口走上来。周教官是战术科的,却偏向联合会,上次沈浩写检讨,还是周教官帮他说的情。
“你都看见了?”周教官走到陈默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别往外说,政治部的安排,不想让军政部知道。”
陈默点点头:“我明白,周教官。”
周教官叹了口气:“现在这局势,难啊。联合会想抗日,没错;学会想保党国,也没错。可偏偏有人要把这两件事对立起来,搞得军校鸡犬不宁。”
他顿了顿,又道,“下周共产党代表来,你要是有空,也来听听——多了解点前线的情况,对你分析战场情报有好处。”
陈默应下,心里却清楚,这场演讲,注定会成为两派争斗的新导火索。
果然,到了共产党代表演讲那天,训练场被围得水泄不通。代表刚讲完“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主张,李伟就跳了出来,大声质问:“你们共产党在敌后招兵买马,说是抗日,实则是扩充实力,这话怎么说?”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李伟身上。代表愣了一下,随即平静地回答:“招兵买马,是为了组建更多抗日队伍;扩充实力,是为了更好地打击日寇。只要是为了抗日,国共两党都该壮大自己——难道李学员觉得,抗日只该国民党来做?”
这话问得李伟哑口无言,学会的人想帮腔,却被联合会的人抢先喊:“说得好!抗日不分党派!”
场面顿时又热闹起来,两派学员互相喊话,差点又要动手。陈默站在人群外围,悄悄观察着——政治部的教官站在联合会这边,眼神赞许;军政部的几个参谋则站在角落,脸色难看,悄悄用笔记着什么。
演讲结束后,陈默刚要走,就被老张科长叫住。老张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色凝重:“戴老板让你把这个交上去。”
陈默接过文件,是他这几天记录的《派系斗争动态报告》。他愣了一下:“您都看过了?”
“看过了。” 老张点头说,“写得很细,戴老板要的就是这个。他让我转告你,继续盯着,特别是政治部和军政部的动向——这两派的争斗,比学员之间的打闹,重要得多。”
陈默心里一凛,原来戴笠真正在意的,不是学员的派系冲突,而是背后政治部和军政部的角力。他点头应下:“我明白。”
回到宿舍,陈默把报告重新整理了一遍,补充了“共产党演讲引发争执”“政治部与军政部人员现场立场”等细节。
他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忽然明白——军校的派系风云,就像一张网,学员是网上的结,教官是网线,而政治部和军政部,就是拉着网的两只手。
他要做的,就是在这张网里,既不被缠住,又能看清网的走向,把消息传递给组织。
夜色渐深,陈默把报告装进信封,准备明天交给老张科长。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桌上的《情报工作守则》,戴笠写的“情报需观全局,辨核心”这句话,此刻显得格外清晰。他知道,这场派系斗争,不会轻易结束,而他的观察和记录,也才刚刚开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寂静的操场。白天的喧嚣已经散去,只有风吹梧桐叶的沙沙声。陈默握紧了拳头——不管这风云多乱,他都要稳住心神,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每一次记录,每一份报告,都可能成为组织上分析国民党内部局势的关键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