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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智慧宫的穹顶洒下清冷如月的光辉,将层层叠叠的书架与埋头苦读的学者身影都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银霜里。

空气凝滞,弥漫着尘埃与古老羊皮纸混合的干燥气味,只有羽毛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这巨大知识殿堂中唯一的低语。

莱依拉深蓝色的发丝垂落,在摊开的厚重星图集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她揉了揉酸胀得几乎要裂开的太阳穴,金色眼瞳里倒映着密密麻麻的坐标与星轨弧线,它们彼此纠缠,像一张巨大而冰冷的蛛网,而她,不过是其中一只徒劳挣扎的萤火虫。

“不对…这里的星轨偏移…”她小声嘟囔着,声音干涩沙哑,羽毛笔的尖端悬在墨水瓶边缘,微微颤抖。

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计算,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刻下了浓重的黑眼圈。、

那份即将截止的星相学论文,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她心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焦灼的痛感。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掠过自己深蓝色的发梢,仿佛这个细微的动作能汲取一丝微弱的镇定。

就在她几乎要被那些混乱的线条与数字彻底淹没时,一股清甜而温暖的气息,像一缕不合时宜的春风,悄然钻入这冰冷的理性空间。

那是蔷薇奶糊的香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甜腻,温柔地拂过她的鼻尖。

莱依拉猛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失重般重重一跳。

金发的旅行者空,正穿过层叠的书架向她走来。他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净善宫特有的、清冽悠远的檀香,那气息与他斗篷上沾染的、属于须弥雨林的湿润泥土味道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他的步伐无声而稳定,如同穿过林间晨雾的旅人。莱依拉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一股慌乱的热流直冲头顶。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面前摊开的写满了复杂算式和潦草推演的稿纸一把扫进怀里,紧紧抱住,动作仓惶得如同受惊后急于藏匿坚果的小团雀。

空在她堆满书籍和卷轴的桌角停下,目光在她苍白憔悴的脸和那几乎要埋进纸堆里的身影上停留片刻。

他没有追问那些被藏起来的算式,只是将一个散发着清雅药草气息的木质小盒轻轻放在桌角。

“又熬夜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可这句话落在莱依拉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她纤细的身体猛地一僵,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下意识蜷缩在宽大学院袍袖中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柔软的掌心,留下四道清晰的、月牙形的红痕。

“我…我没有!”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甚至有些破音,瞬间打破了阅览区的宁静,引得远处正在整理古老文献的珐露珊学者都投来了略带探究和不满的目光。

那目光如同针,刺得莱依拉浑身一缩。强烈的羞耻感和被窥探的恐慌瞬间攥住了她。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压垮了脊梁,更深地缩进那件过于宽大的学院袍里,只露出一小段深蓝色的发顶和苍白尖细的下巴。

“对不起…对不起…”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论文…论文截止日快到了…”

空那双沉淀着星辰与旅途风霜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女孩近乎逃窜般抱着文稿、跌跌撞撞消失在巨大书架阴影里的背影。

阅览区重归寂静,只剩下羊皮纸的陈旧气味。他目光下移,落在她刚才坐过的硬木椅子上。

一根深蓝色的长发,在冷月般的光线下,幽幽地黏附在粗糙的木纹上,纤细而脆弱,像一缕夜色凝结的蛛丝,无声地诉说着主人仓惶离去的心绪。

三天后的深夜,须弥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彻底浇透。

沉重的雨幕遮蔽了月光,将整座城市浸泡在冰冷、喧嚣的黑暗里。豆大的雨点狂暴地敲打着旅馆的木窗,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鼓点。

“空!空!醒醒!快看外面!”派蒙焦急的、带着颤音的叫喊穿透了雨声和空的浅眠。

空猛地从行军床上坐起,睡意瞬间被警觉驱散。小小的向导悬浮在窗前,小手指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的街道,声音因为惊骇而尖细:“那个!那个飘过去的蓝光!是莱依拉吗?她怎么…怎么在淋雨?”

空几步冲到窗边,一把推开湿漉漉的木窗。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夜风立刻扑了他一脸。借着圣树根系在街道两旁散发的微弱荧光,透过如瀑的雨帘,他捕捉到了一个异常的身影。

莱依拉。

她赤着双脚,深蓝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单薄的学院袍被雨水彻底浸透,沉重地裹在身上。

她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在空寂无人的街道积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动作僵硬而飘忽。更诡异的是,她怀中紧紧抱着那个视若珍宝的黄铜星象仪,此刻那仪器正从精巧的缝隙里透出幽蓝色的光晕,如同凝聚的星辉,在她周身浮动,将她映衬得如同雨夜里一个迷途的幽灵。

那幽蓝的光晕并非均匀,星象仪的镜片似乎正将某种力量投射到周围的墙壁上。

光斑扭曲游移,将湿漉漉的石墙染上一种令人不安的、近乎墨蓝的色泽。莱依拉毫无所觉,只是梦游般向前走着。

“梦游症状…加重了。”空的心沉了下去,眉头紧锁。他一把抓起靠在墙角的无锋剑,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离弦之箭般跃出了敞开的窗户,轻盈地落在下方湿滑的石板路上,溅起冰冷的水花。派蒙惊呼一声,赶紧跟上。

追踪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梦游中的莱依拉似乎目标明确,径直向着圣树东侧那片人迹罕至、专供高阶学者进行天体观测的高台走去。

雨水冲刷着泥土,清晰地留下了她的足迹。然而,当空的目光落在那些足迹上时,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那绝不是一个梦游者无意识留下的杂乱脚印。在泥泞的地面上,那些深浅不一的足印,竟以某种精确到可怕的角度和距离相互连接、转折,赫然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充满几何美感的残缺图形!

空曾在教令院图书馆最机密的区域瞥见过相似的图案——那是《天体禁锢阵图》的残章!

一部早已被列为禁忌,据传记载着能扭曲空间、束缚星辰轨迹的古老秘仪!而数日前,教令院内部通报,记载着其中关键残章的星图石板被盗!

不安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空加快了脚步,无声地紧随那道散发着不祥蓝光的背影,最终来到了圣树东侧高耸孤立的观测台。沉重的橡木大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异常明亮、不断变幻的冷光。

空深吸一口气,带着雨水的潮湿和泥土的腥气,猛地推开了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冰冷的空气瞬间灌满肺腑。

观测台巨大的穹顶之下,早已不是熟悉的仪器阵列。一张由某种奇异发光丝线编织而成的、覆盖了整个穹顶的巨大“画布”铺展开来。

画布上,成千上万颗闪烁着冰冷银光的金属箔片,被以惊人的精度排列、固定,构成了一幅令人头皮发麻的星图。然而,那并非须弥的夜空,也不是提瓦特任何已知的星座。

那星图描绘的,赫然是空!是他战斗时的身姿!

银箔组成的星辰,精确地勾勒出他挥剑的轨迹、闪避的转折、甚至元素力爆发时的瞬间姿态。每一个动作都被分解、凝固,再由冰冷的星辰标记、连接。整幅星图的核心,正是“他”手中那柄由星辰组成的无锋剑所指的方向。

剑锋所向之处,蒙德、璃月、稻妻三国的疆域轮廓,被刺目的、仿佛凝固鲜血般的猩红颜料粗暴地圈连在一起,触目惊心。

在这些被红圈标记的国土边缘,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细小到令人眩晕的古代密文。空能勉强辨认出其中不断重复的几个词组:“注视…保护…清除…障碍…”

“喜欢吗?”

一个轻柔、带着奇异满足感的嗓音突兀地在寂静而诡异的观测台内响起,清晰地盖过了门外的风雨声。

梦游中的莱依拉缓缓从巨大的星象仪台座后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平日里的怯懦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非人的专注和平静。

那双原本清澈的金色眼瞳,此刻像是融化的黄金,直勾勾地锁定在空身上。

她纤细的手指优雅地抬起,轻轻拂过穹顶星图,指尖最终停留在璃月港的位置。那里,除了猩红的标记,还额外钉着一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上,橘发的至冬青年笑得张扬肆意——正是公子达达利亚。

“这个至冬人,”梦游莱依拉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絮语,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总是缠着你进行那些毫无意义、充满危险的‘切磋’。”

她的指尖在达达利亚的照片上点了点,指甲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嗤啦声。“干扰目标路径的冗余变量…需要被清理掉吗?”

她的金瞳转向空,带着一种纯粹学术探讨般的“真诚”询问,“我可以计算最优清除方案,不留痕迹。”

冰冷的杀意缠绕上空的咽喉。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一句废话,在梦游莱依拉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刹那,空的身影骤然模糊!

他并非冲向莱依拉,而是以超越常人的速度侧身急冲,目标直指她身旁那座巨大的星象仪台座!

沉重的无锋剑并非用于劈砍,而是被他倒转过来,坚硬的金属剑柄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残影,带着千锤百炼的精准和果断,狠狠敲向莱依拉毫无防备的后颈!

“唔!”

一声短促而沉闷的痛哼。梦游莱依拉眼中的黄金光芒瞬间溃散,如同被击碎的琉璃。她眼中最后残留的冰冷算计迅速被茫然和黑暗取代,身体软软地向后倒下。

空抢步上前,在她摔倒在地前伸手接住了那具骤然失去所有力道的身体。少女的身体冰冷而轻盈,深蓝色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臂。

就在他揽住她的瞬间,一个小小的物件从她宽大的学院袍袖袋中滑落,无声地掉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水滴状的金属吊坠。吊坠表面布满磨损的痕迹,显然跟随主人经历了漫长的旅途。此刻,吊坠的盖子因为撞击而微微弹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一小块散发着微弱不祥气息的、深紫色的矿石碎片。

空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他随身携带、昨日在智慧宫查阅资料时不慎遗失的吊坠!里面封存着的,正是来自坎瑞亚的漆黑陨石碎片!这东西怎么会到了梦游的莱依拉手中?

他低头看着怀中失去意识、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女,那熟悉的眉眼此刻却笼罩着一层令人心悸的陌生阴影。

星图穹顶的冷光无声地流淌,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拖曳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两座凝固的雕像。

“她的意识…正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撕裂。”

净善宫特有的、能安抚心神的晨光透过七彩的琉璃花窗,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小吉祥草王纳西妲小小的指尖,正轻轻点着躺在洁白病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莱依拉的眉心。

翠绿色、如同新叶脉络般的光丝从她的指尖流淌而出,在莱依拉额前和周围的空气中明灭不定,编织成一张极其复杂而脆弱的梦境之网。纳西妲纯净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那柔和的光线落在莱依拉苍白的脸上,仿佛将她分割成了光与暗截然不同的两半。一半宁静脆弱,一半却潜藏着无法言说的风暴。

空紧握着手中那枚失而复得的吊坠,冰凉的金属硌着他的掌心,坎瑞亚黑石那微弱却顽固的异样波动透过金属传来,如同一个不详的心跳。

他盯着莱依拉紧闭的眼睑下微微颤动的睫毛:“另一个‘她’…到底在害怕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纳西妲收回手指,那些翠绿的光丝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缩回她的指尖。她抬起小小的手,虚空一点。

一道淡绿色的光幕瞬间在她面前展开,上面急速流动着无数眼熟的几何线条和复杂的星轨符号——正是空在观测台穹顶看到的那幅星图阵的简化解析模型。

“她害怕的,是失去你,旅行者。”纳西妲的声音空灵而直接,带着神明的洞察,“她构筑的这个庞大星象阵图,其核心算法并非用于观测星辰运转,它的本质…是一个无比精密的防护罩。”

光幕上的星轨线条随着她的话语开始重新排列组合,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光线构成的牢笼结构,而笼子的中心,一个由光点构成的、代表空的微小身影被牢牢锁定。

“通过收集、计算你过往的所有战斗数据、行动轨迹、行为模式…她试图建立一个绝对精准的预测模型。这样,她就能永远将你‘固定’在她认为安全的‘轨迹’上,永远…在她的视线和‘保护’范围之内。”

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防护罩?禁锢?他回想起穹顶星图中那柄指向三国的星辰之剑,还有钉在璃月港上的达达利亚的照片。

清除障碍…原来在她的逻辑里,所有可能让他偏离“安全轨迹”的存在,都是必须被清除的“冗余变量”!

“我必须进去。”空的声音低沉而坚决,目光没有离开病床上沉睡的少女,“我要和她谈谈。和…她们两个都谈谈。”

“风险很高。”纳西妲纯净的绿色眼眸凝视着他,“她的意识空间此刻极度不稳定,充满攻击性。但…如果你坚持。”

她伸出小小的手掌,掌心向上,一枚散发着柔和绿光、形如嫩芽的种子缓缓凝聚。

“握住它。它能引导你进入她的意识深处,并在必要时提供一点…庇护。但要记住,在那里,直面她的恐惧,有时比摧毁她的壁垒更重要。”

空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枚温润如暖玉的种子。一股清凉而充满生机的力量瞬间顺着手臂流入他的四肢百骸,意识仿佛被轻柔地托起、剥离。

当空再次睁开“眼”时,刺骨的严寒如同无数把冰刀,瞬间切割着他的感官。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而锋利的冰屑,狂暴地抽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带来尖锐的痛楚。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由无数巨大镜面组成的、光怪陆离的迷宫之中。

每一面镜子都高达数米,光滑如水面,清晰地倒映出人影。然而,镜子映照出的,并非空的形象,而是莱依拉。无数个莱依拉。

有的镜子映照着一个抱着厚重星图缩在角落、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哭泣的少女,泪水滑过苍白的面颊;

有的镜子映照着一个站在奥摩斯港喧闹的赌摊前,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亮、脸颊微红、正紧张地下注的女孩;、

还有的镜子,则映照出一个握着染血匕首、深蓝长发在黑暗中狂舞、金色眼瞳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梦游者身影…

这些镜像并非静止,她们在各自的镜框中重复着那些被定格的瞬间,哭泣、兴奋、杀戮…

迷宫的中央,景象更加骇人。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透明玻璃罐矗立在那里,如同一个诡异的标本容器。罐中并非浸泡着生物,而是悬浮着各式各样的物品——

一片边缘带着焦痕、属于空的破损战斗服衣角;一个印着他淡淡唇印、杯沿缺了一小块的素白茶杯;

甚至还有一截在层岩巨渊那场惨烈战斗后、被他遗弃的、早已干涸发黑的染血绷带…这些私密的、带着强烈个人印记的“藏品”,在幽暗的意识空间中无声地沉浮。

而梦游莱依拉,此刻正蜷缩在这个巨大玻璃罐的穹顶之上。她的深蓝色长发如同深海的海藻,铺散在冰冷的玻璃表面。

她手中捏着一根细长的、闪烁着寒光的针,正专注地将一张张偷拍的空在不同场景下的照片——他在晨曦酒庄露台看书的侧影,他在璃月港口与派蒙说笑的瞬间,他在层岩巨渊战斗时飞扬的金发——小心翼翼地缝进一张由星光丝线编织成的巨大星图之中。那星图正覆盖在玻璃罐的顶部,仿佛一张天罗地网。

“出去。”

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从罐顶传来。梦游莱依拉头也没抬,金色的眼瞳在阴影里幽幽发亮,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猛兽之眼。她的动作精确而专注,针尖穿过照片和星图,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主人格醒着的时候,才允许你进来。”她的声音平淡地陈述着规则,“这里,是我的领域。”

空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玻璃罐中那些属于自己的“碎片”,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愤怒交织着升起。他向前踏出一步,靴底重重踩在意识空间冰冷光滑的地面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迷宫的死寂。他脚下那面映照着一个正在哭泣的莱依拉的镜子,应声碎裂!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

刹那间,整个镜面迷宫仿佛被惊醒的巨兽。无数面镜子中,那无数个哭泣的、兴奋的、杀戮的莱依拉影像,如同被无形的线猛地拉扯,齐刷刷地、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同步姿态,猛地转过头!

成千上万双冰冷的、愤怒的、悲伤的、空洞的金色眼瞳,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碎裂的镜面碎片中,死死地盯住了站在迷宫中央的空!

被无数个“莱依拉”同时注视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轰然压下,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那些目光,有的充满被侵犯领域的狂怒,有的带着深不见底的哀伤,有的则是纯粹冰冷的杀意。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玻璃碎屑般的刺痛。

空站在原地,感受着那来自意识深处的、如同实质的冰冷敌意。纳西妲给予的意识种子在掌心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暖意,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他必须穿过这片由恐惧和执念构成的镜之森林,抵达那个被严密守护的核心。

“我需要和你谈谈,”空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意识空间中呼啸的风声和无数镜面裂痕蔓延的细碎声响,“关于你的‘防护罩’,关于你所谓的‘清除障碍’。”他的目光锐利如剑,穿透层层叠叠的镜面折射,试图锁定罐顶那个梦游人格的核心,“你无权替任何人决定他们的道路,更无权替我做选择!”

“选择?”罐顶的梦游莱依拉终于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她缓缓抬起头,金色的眼瞳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潭水。

她俯视着下方渺小的空,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你的行动轨迹充满变数,每一次偏离预设的‘安全路径’,都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达达利亚的纠缠,须弥城外的魔物,深渊教廷的窥伺…这些都是需要被修正的变量。”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星图上璃月港的位置,指尖划过达达利亚照片的边缘,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一件稀世珍宝,“清除冗余,优化路径,确保核心目标(你)的绝对安全…这就是我的职责。你的‘选择’,只会带来混乱和毁灭的可能。”

她的声音平静地阐述着,仿佛在讨论一个纯粹的数学问题。那份冰冷的“逻辑”和理所当然的“保护”,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头发寒。

“所以,你就偷走《天体禁锢阵图》的残章?”空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再次向前一步,靴底踩在另一片映着奥摩斯港赌摊莱依拉的镜面上,碎裂声再次响起,镜中那个兴奋的女孩影像瞬间扭曲破碎,“用它来计算如何禁锢我?还是用它来清除达达利亚?”

“必要的工具。”梦游莱依拉面无表情,对下方镜子的碎裂毫不在意,“禁锢是为了稳定,清除是为了净化。你的旅途,只需要留下对你有益的‘元素’。”

她拿起针,再次刺向星图上另一处标记点——那似乎是层岩巨渊的某个坐标,旁边钉着一小片深渊法师的残破面具。

“至于你…旅行者,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唯一需要被完美守护的‘常量’。理解,或者不理解,都无关紧要。”她的金瞳锁定空,如同锁定一个无法逃脱的观测目标,“你只需要…服从最优解。”

服从最优解!

空知道,言语在此刻苍白无力。他不再试图说服,而是猛地加速,如同离弦之箭冲向迷宫中央的巨大玻璃罐!他必须在现实中莱依拉的身体承受不住双重意识的撕扯前,打破这个扭曲的“防护罩”核心!

现实世界,智慧宫那宏伟的玻璃穹顶之外,酝酿了整夜的暴雨终于达到了顶峰。

狂暴的雨点如同密集的鼓槌,疯狂地敲打着厚实的玻璃,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连带着整个观测台内部精密的天文仪器都发出嗡嗡的共振声。

病床上的莱依拉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动,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金色眼瞳里,首先映入的是智慧宫熟悉的穹顶花纹,随即是周围冰冷的仪器轮廓。接着,她看到了被牢牢束缚在观测台中央那张沉重金属椅上的空!

他的双手被坚韧的符文绳索反剪在椅背后,手腕被勒出深红的痕迹,双脚同样被束缚在椅腿上,整个人动弹不得。而站在椅子旁边的,正是那个操控着星象仪、眼神冰冷的“自己”!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瞬间攥住了莱依拉主人格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这不是梦!那个在她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冷酷的“自己”,正真真切切地站在这里,而空…空被捆住了!

“不…怎么会…我做了什么?!”主人格莱依拉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强烈的自责和恐惧让她浑身颤抖。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病床上跌下来,踉跄着扑到空的椅子前,冰冷的手指因为慌乱而笨拙地摸索着绳索上复杂的绳结。

“放开他!快放开他!对不起…对不起空!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滚烫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在空被绳索勒得发红的手背上,带来灼热的刺痛感。

她的眼神充满了纯粹的惊恐和痛苦,与梦游人格的冰冷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虚伪!”

一声尖利、充满暴戾的呵斥骤然响起!这声音来自莱依拉自己的喉咙,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冷酷音调!

就在主人格莱依拉的手指即将解开最后一个绳结的刹那,她自己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只原本在解绳的、属于主人格的手,被另一只属于她自己的手狠狠攥住!

梦游人格强行苏醒了!冰冷的金瞳瞬间取代了主人格的慌乱,凌厉的杀意如同出鞘的利刃!

“收起你那套廉价的眼泪和道歉!”梦游莱依拉操控着身体,猛地甩开主人格试图解绳的手。

她另一只手中,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匕首凭空出现,刀刃精准地压在空刚刚获得一丝活动空间的手腕上,阻止了他任何可能的挣脱动作。

她的目光死死刺向被束缚的空,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怨毒和冰冷的嘲讽:

“你陪那个蒙德的小炸弹狂魔可莉在星落湖炸鱼!你耗费宝贵的时间帮璃月七星之一的刻晴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书!你甚至…甚至和那个危险的、来自至冬的愚人众执行官‘公子’达达利亚在酒馆里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她每列举一项,声音就拔高一分,眼中的金色火焰就燃烧得更加疯狂。

她猛地一指旁边疯狂旋转、发出嗡鸣的黄铜星象仪。

仪器的数个镜筒射出刺目的光柱,如同有生命的囚笼栅栏,瞬间交错切割在空周围的狭小空间内,将他牢牢封锁在椅子周围不到一米的范围内!光柱扫过金属地面,留下焦黑的痕迹。

“看看你!”梦游莱依拉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你的时间,你的精力,你的‘轨迹’,被多少毫无价值的‘干扰项’污染了?只有我!只有我能完美预测你每一次闪避、每一次挥剑的角度、每一次可能遭遇危险的节点!”

就在她因愤怒而略微分神、手指对匕首的压制出现一丝极其微小松懈的刹那!被束缚在椅子上的空眼中精光爆射!

他全身的力量瞬间爆发,被反剪在背后的双臂肌肉贲张,早已蓄势待发的草元素力如同苏醒的藤蔓,缠绕上坚韧的符文绳索!

“崩!”

坚韧的绳索在元素力与蛮力的双重冲击下,应声迸裂!

空的动作快如闪电!绳索断裂的瞬间,他上半身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然弹起,获得自由的右手五指如钩,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精准无比地抓向梦游莱依拉握着匕首的手腕!他要夺下这柄凶器!

然而,梦游莱依拉的反应速度远超常人!星象仪屏幕上代表空“反击意图”的红色警示条瞬间飙升至峰值!

“呵,预测命中!”

就在空的手指即将扣住她手腕的前一毫秒,梦游莱依拉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完全违背常理的微小角度侧滑,如同鬼魅般避开了这志在必得的一抓!与此同时,她空着的左手快如疾风,从腰间一抹,一道冰冷的弧光瞬间划破空气!

那不是匕首,而是一个由数片极薄、边缘流转着幽蓝色符文的奇异冰晶组成的项圈!它如同拥有生命般,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无比地套向空因前冲而暴露出的脖颈!

空心中警兆狂鸣,强行拧身想要后撤,但身体因刚才的爆发和束缚解除的惯性,出现了一丝不可避免的迟滞。

“咔哒!”

一声清脆的、如同冰晶碎裂又似机械咬合的轻响。

那个散发着幽幽寒气的冰晶项圈,严丝合缝地扣在了空的脖颈上!

瞬间,一股强烈的麻痹感和冰冷的禁锢感如同电流般从项圈接触的皮肤处炸开,疯狂地涌向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血管刺入神经末梢,试图冻结他力量的源泉!

“别动哦。”梦游莱依拉的脸近在咫尺,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她呼出的气息带着一丝蔷薇奶糊的甜香,却冰冷得如同雪山之巅的寒风。

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教令院‘禁思文库’最新研发的试作品…‘霜寂之环’。它能完美地抑制你的神经传导和元素力流动…亲爱的观测目标。”

她冰冷的手指如同毒蛇,轻轻抚过冰晶项圈光滑的表面,“现在,让我们重新规划一下你的‘安全路径’…”

冰冷的禁锢感如同毒蛇缠绕着空的咽喉和神经,霜寂之环散发的寒意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梦游莱依拉那近在咫尺的、带着胜利者姿态的冰冷笑容,在空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放大。

然而,就在那冰晶项圈触肤的千分之一秒内,异变陡生!

空的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小的、如同初生嫩芽般的翠绿色符文骤然亮起!

这光芒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磅礴的生命气息!

嗡——!

并非现实中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在灵魂层面炸开的剧烈震荡!整个观测台的空间仿佛水波般剧烈地扭曲、荡漾了一下!

扣在空脖颈上的霜寂之环猛地一滞,那幽蓝色的符文光芒如同接触不良般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而与之相对的,空和梦游莱依拉的身体同时一僵,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仿佛灵魂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抽离!

冰冷的观测台、狂暴的雨声、仪器的嗡鸣…一切现实景象如同摔碎的镜子般片片剥落。

意识被强行拖拽着,坠向一个既定的坐标——莱依拉意识,那片由无数镜子组成的、象征着记忆与执念的迷宫中央!

当意识重新凝聚,空发现自己再次站在了那个巨大的、盛放着各种“藏品”的玻璃罐前。罐顶之上,梦游莱依拉的身影依旧清晰。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整个镜面迷宫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数面巨大的镜子,不再仅仅映照莱依拉恐惧、偏执或冰冷的片段。它们如同被唤醒的万花筒,开始同时播放起无数个微小、平凡、却饱含着未曾宣之于口情感的瞬间:

一面镜子中,深夜的智慧宫厨房角落,穿着宽大学院袍的莱依拉,正笨拙地搅拌着一小锅散发着甜香的蔷薇奶糊。

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被烫得直吐舌头,随即又露出满足的笑容,将奶糊仔细地装进保温盒。

然而,当看到空和派蒙说笑着走过远处回廊时,她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犹豫再三,最终默默地将保温盒藏进了自己书桌的最底层。

另一面镜子,映照出须弥城一条僻静的小路,正是空从冒险家协会返回住处的必经之路。莱依拉抱着几本书,低着头,在那条路上来来回回地踱步,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小石子。

她时不时紧张地抬头张望,当远处终于出现那抹熟悉的金色时,她却又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转身躲进了旁边的树丛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紧张又期待的金色眼睛。

还有一面镜子,场景是层岩巨渊外围的临时营地。夜色深沉,篝火摇曳。空因白天的战斗疲惫地沉睡着,他搭在睡袋外的披风,肩部位置被深渊法师的利爪撕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一个小小的身影(莱依拉)借着篝火微弱的光,正跪坐在他身边,手中拿着针线,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一针一线缝合着那道裂口。

她的动作笨拙却无比专注,火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映出脸颊上不知是因紧张还是火光而染上的淡淡红晕。

缝好后,她还用手指轻轻抚平布料的褶皱,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一幅幅画面,在无数镜面中流转、重复。熬夜等待只为送出一份甜点的忐忑,在必经之路徘徊却不敢上前的怯懦,默默修补破损披风的温柔…

这些被莱依拉深埋心底、从未敢表露分毫的笨拙爱意,此刻被赤裸裸地、全景式地投射在意识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如同盛大而无声的告白。

“这些…这些不是我的记忆!”罐顶的梦游莱依拉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发出一声刺耳的、带着惊惶的尖叫!

她猛地抬起手,狂暴的精神力量化作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离她最近的一面正播放着奥摩斯港等待画面的镜子!

“砰——哗啦!”

巨大的镜面应声而碎!晶莹的碎片如同星尘般四散飞溅!每一片飞散的碎片上,都映照出主人格莱依拉蜷缩在玻璃罐角落、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的身影。

那身影在碎片中显得更加渺小、脆弱,充满了无助和悲伤。

“是你的。”空踏着满地闪光的镜骸,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个巨大的玻璃罐。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空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力量。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凝聚出一个散发着柔和光晕、形似甜点盒的记忆光团。

“去年的海灯节,璃月港灯火通明。”空的目光扫过一面映照出璃月场景的镜子碎片,声音平静地陈述,

“你在喧嚣的‘三碗不过港’二楼角落,一个人守着两碗早已凉透的蔷薇奶糊,等了整整四个小时。”随着他的话语,罐底角落那个蜷缩的主人格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最后,人群散尽,你走到港口边…”空的脚步停在了罐底,抬头望向罐顶那个因愤怒和慌乱而微微颤抖的梦游人格,“…默默地把凉透的奶糊,倒进了漆黑的海水里。”他手中的光团微微闪烁,映照出那个在夜风中单薄而落寞的身影。

梦游莱依拉金色的眼瞳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星图。

空没有停顿,目光转向另一片映着智慧宫走廊的碎片:“上个月,我在处理沙漠遗迹的诅咒污染时,被残留的魔神怨念侵蚀,高烧昏迷了三天。”

他手中的光团再次亮起,“教令院‘三十人学者团’原定在第二天的重要联合观测会议,关系到须弥沙漠生态恢复的关键数据节点…却被某人连夜黑进虚空终端核心数据库,篡改了优先级和会议时间,强行推迟了一周。”

他直视着罐顶那双开始动摇的金色眼瞳:“那个顶着被风纪官抓捕的风险,入侵虚空核心,只为了让我能多昏迷休息几天的人…是你吧?”

梦游莱依拉的身体猛地一颤,金色的瞳孔首次出现了清晰的、无法掩饰的慌乱裂痕,那份掌控一切的冰冷面具终于出现了破绽:“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纳西妲…是纳西妲?!”

“是‘我们’。”空纠正道,目光锐利如刀。

罐顶的梦游莱依拉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整个人僵住了。

“是谁,在那片混乱的数据洪流中,精准定位并强行关闭了七处处于连锁反应状态、一旦引爆将会对下方的璃月港造成毁灭性打击的深渊能量爆破点?”

空的声音如同洪钟,在破碎的镜之迷宫回荡,“是谁,在所有人都以为璃月港在劫难逃的时刻,悄然掐灭了那场灾难的导火索?”

他看向罐底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声音变得低沉而肯定:“是你的主人格,莱依拉。是她,在你构建的‘防护罩’之外,做了真正能保护我所珍视之人的事!”

罐底,那个一直将脸深埋在膝盖里的主人格莱依拉,身体猛地一震。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泪水早已浸湿了她的脸颊,凌乱的深蓝色发丝黏在额角。

那双盈满泪水的金色眼瞳,带着难以置信的、巨大的茫然和脆弱,望向罐顶的另一个“自己”,又望向下方仰视着她的空,声音细弱游丝,带着剧烈的颤抖:

“那天…关闭爆破点的…是…是我?”

轰隆——!!!

现实世界的须弥城上空,一道惨白的巨大闪电,狠狠撕裂了浓墨般的雨夜!紧随其后的,是几乎要将天地都震碎的恐怖雷鸣!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雷鸣炸响的瞬间,被梦游人格操控的莱依拉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一直被她强行压制在意识深处、处于绝望边缘的莱依拉主人格,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意识震荡间隙!强烈的求生意志和对空处境的担忧,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破了梦游人格构筑的精神牢笼!

“呃啊——!”

一声凄厉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尖叫从莱依拉喉咙里迸发出来!她的身体瞬间变成了两个灵魂激烈争夺的战场!

左手(主人格)猛地抬起,狠狠掐住了自己右手(梦游人格)的手腕,试图阻止那柄依旧紧握着的、寒光闪闪的匕首!巨大的力量让指关节瞬间泛白,甚至能听到骨骼摩擦的细微咯咯声!

“醒醒!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这根本不是保护!”主人格莱依拉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哭腔,她像是在对着空气嘶喊,又像是在对着体内那个疯狂的自己控诉,

“你只看到他表面的危险!你在他枕头下藏匕首的时候,难道就没看见…没看见我悄悄放过去的安眠香囊吗?!我只是…只是想让他睡个好觉啊!”泪水混合着雨水(从窗外溅入?)在她脸上肆意流淌。

这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和控诉,如同最后一根稻草,重重压在了梦游人格那本就因意识空间揭露而摇摇欲坠的意志之上!那柄一直被她紧握、散发着冰冷杀意的匕首,“当啷”一声,脱手掉落在地!

而就在匕首落地的同一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碎裂声,从空脖颈上那个紧紧箍着的“霜寂之环”上传来!只见那由数片精密冰晶构成的项圈表面,一道细小的裂痕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开来!禁锢的力量瞬间出现了一丝松动!

就是现在!

空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一直被压制的草元素力,如同被巨石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伴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吼,他全身的力量瞬间爆发!

“给我…断!”

缠绕在脚踝上、由梦游莱依拉操控的光索,在他狂暴的元素力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应声寸寸碎裂,化作点点消散的星光!

然而,就在空挣脱束缚、身体刚刚获得自由的瞬间,一直锁定着他的星象仪发出了刺耳的尖啸!屏幕上代表“攻击意图”的数据流瞬间飙红!

梦游莱依拉虽然跪倒在地,身体因双重意识的撕扯而剧烈颤抖,但她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空,那份刻入骨髓的“预测”本能,驱使着她仅存的、混乱的意志做出了最后的反击!

嗡!

星象仪的数个镜筒猛地调转方向,一道凝聚到极致、散发出恐怖高温和破坏力的炽白光柱,如同审判之矛,撕裂空气,带着毁灭的气息,瞬间洞穿了空刚刚抬起的左肩!

噗嗤!

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沉闷而惊心!温热的鲜血如同泼洒的颜料,在冰冷的空气和仪器金属外壳上溅开大片刺目的猩红!几滴滚烫的血珠,甚至直接溅射到了跪伏在地、正与体内另一个自己激烈争夺的莱依拉的脸颊上!

那温热、粘稠、带着浓烈铁锈味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莱依拉整个人,无论是主人格还是梦游人格,都在这一瞬间,彻底僵住了!时间仿佛凝固。

她沾着血滴的脸颊微微侧转,金色的眼瞳难以置信地、空洞地望向空左肩那个血肉模糊的贯穿伤口,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那只刚刚还握着匕首、此刻却空空如也、微微颤抖的手。

“计算…失误了?”空踉跄了一步,剧烈的疼痛让他英俊的面容微微扭曲,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扯出一个极其惨淡的笑容,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红。

“咳咳…你模拟过我七百七十四场战斗…每一场的数据…”他染血的右手猛地按住左肩的伤口,试图阻止汹涌而出的血液,但更多的鲜血还是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染红了他半边的衣襟。

他喘息着,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声音却异常清晰地质问:“…哪一次…你见过我…伤害过…任何一个我认为重要的人?”

空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莱依拉混乱的意识之上。他染血的手没有去拿武器,反而猛地伸出,带着决绝和孤注一掷,狠狠地按在了旁边那台依旧在疯狂运转、散发着危险光芒的星象仪上!

嗡——!!!

“不…停下!”梦游莱依拉发出一声惊骇欲绝的尖叫,想要阻止,但身体被主人格死死拖住,动弹不得!

轰!!!

整座庞大而精密的黄铜星象仪,在狂暴的草元素力逆向冲击下,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翡翠色强光!

仪器外壳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巨大的爆炸冲击波夹杂着灼热的金属碎片和失控的能量流,如同狂怒的海啸,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席卷!

“莱依拉!”在爆炸冲击波即将吞没一切的瞬间,空不顾自己左肩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扑向跪在地上、因巨大冲击而陷入呆滞的莱依拉!

他染血的身体重重地将她撞倒,两人抱成一团,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刺目的强光中,翻滚着跌入巨大星象仪台座下方那狭窄的金属空隙之中!

轰隆!!!哗啦啦——!!!

几乎是同时,失去了支撑的穹顶结构,连同被爆炸震碎的厚重玻璃、断裂的金属横梁、沉重的仪器碎片,如同山崩般轰然砸落!

无数的碎片如同冰雹般砸在台座外围的金属外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观测台都在剧烈地摇晃、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解体!

一块扭曲变形的巨大钢板,带着千钧之势,擦着空的后背狠狠砸落!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空的身体猛地一颤,后背的衣物瞬间被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皮开肉绽的巨大伤口在他背上豁然绽开!

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身下的金属地面,也浸透了他身下莱依拉单薄的学院袍。

刺鼻的焦糊味、浓烈的血腥味、还有金属被高温灼烧后的怪异气味,混合着窗外涌入的冰冷雨水的土腥气,在死寂的废墟中弥漫开来,沉重得令人窒息。

莱依拉被压在下方,身体被空紧紧护在怀里。爆炸的轰鸣和坍塌的巨响仿佛还在耳中回荡,震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短暂的眩晕后,感官逐渐恢复。她首先感受到的是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身躯,以及透过湿透的学院袍传来的、一种温热而粘稠的触感,正迅速扩散。

她颤抖着,艰难地从空的身下挪出一点空间,冰冷的手指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下意识地向身后摸去。

指尖首先触碰到的是空破碎衣料下温热而紧绷的皮肤,紧接着,便毫无阻隔地按在了一片湿滑、粘腻、不断涌出温热液体的地方!

是血!大量的、温热的血!

莱依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猛地抽回手,借着从废墟缝隙透入的、摇曳不定的应急灯光,看清了自己指尖那刺目惊心的、粘稠的猩红!

“医疗班…医疗班马上…”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破碎得不成语句。然而,下一秒,她的声音彻底卡在了喉咙里,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悔恨而瞬间放大!

她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空无力垂落的脖颈上。

那里,几片尖锐的、边缘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晶碎片,正深深地嵌在他颈侧的皮肤里!

那是“霜寂之环”爆炸后的残骸!是她…亲手为他戴上的刑具!是她失控的占有欲和扭曲的“保护”,在他身体上留下的、血淋淋的罪证!

“先…处理这个…”空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极其艰难地从身侧的废墟缝隙里,摸索着扯出一个东西——是那个巨大星象仪扭曲变形、冒着青烟的核心部件。

黄铜外壳已经焦黑开裂,但透过裂缝,能看到里面似乎封存着半张同样被烧得卷曲焦黑的星图碎片。

他颤抖着,将这块滚烫的金属残骸放到莱依拉同样冰冷颤抖的掌心。“你主人格…设计的…”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新天体…运行模型…推翻…你那个…禁锢阵图…”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耗尽最后的力气。

莱依拉低头看着掌心中那块滚烫的、扭曲的金属,又看看空苍白如纸、布满冷汗和血污的脸颊,再看看他脖颈上那刺眼的冰晶碎片和肩头、后背不断涌出鲜血的恐怖伤口…

巨大的悲伤、无边的悔恨、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破茧而出的决绝,如同汹涌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嘶啦——!”

一声布料被撕裂的脆响!莱依拉猛地抓住自己那件早已脏污不堪的学院袍下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撕下长长的一条!她的动作不再有丝毫平日的笨拙和犹豫,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和镇定。

她迅速而熟练地将布条紧紧缠绕在空左肩那个还在汩汩冒血的贯穿伤口上,用力勒紧,打上牢固的止血结。

接着,是后背那道更可怕的撕裂伤…她的动作快而稳,眼神专注得可怕。

空虚弱地半睁着眼,看着跪在自己身旁、正专注处理伤口的女孩。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血水,顺着她凌乱的深蓝色发丝滑落,滴在他的脸颊上。

那张总是带着怯懦和疲惫的苍白小脸,此刻紧绷着,沾满了血污和灰尘,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坚毅。

尤其让空心头一震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金色的眼瞳,在摇曳的应急灯光下,如同熔化的黄金在剧烈地搅动、翻涌!、

时而闪过主人格莱依拉特有的惶惑与脆弱,时而又掠过梦游人格那标志性的阴郁与冰冷…

两种截然不同的神采,如同两股激烈对抗的湍流,在小小的瞳孔中疯狂地碰撞、融合!最终,在那片金色的深潭底部,沉淀出一种前所未有、清澈而锐利的流金光芒!

那光芒,不再分裂,不再彷徨,带着一种涅盘重生后的、冰冷与温柔交织的奇异力量。

“双重人格…融合了?”一个温和而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从废墟的入口处传来。

小吉祥草王纳西妲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已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撑着一把样式奇特的伞,伞骨由柔韧的枝条构成,伞面上点缀着无数散发着柔和莹白光芒的小蘑菇,如同星尘洒落,在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的废墟中,撑开一片小小的、充满生机的净土。她纯净的绿色眼眸,静静地落在莱依拉身上。

莱依拉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纳西妲。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空的伤口上。

确认后背的撕裂伤被布条紧紧压迫止血后,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搀扶起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空。空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倚靠在她瘦小的肩膀上,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闷哼。

她扶着空,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地上的金属残骸和玻璃碎片,一步步走向观测台那破碎的出口,走向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幕。深蓝色的发辫在之前的挣扎和爆炸中早已散开,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如同夜色在她身上流淌。

冰冷的暴雨无情地冲刷着智慧宫台阶上蜿蜒流淌、尚未凝固的血污,仿佛要洗刷掉这场噩梦的痕迹。就在即将踏入雨幕的前一刻,莱依拉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微微踮起脚尖,沾着血污和雨水的脸颊贴近空因为失血而冰冷的耳廓。

温热的、带着蔷薇奶糊淡香的吐息,拂过他染血的耳垂。她的声音很轻,混合在狂暴的雨声中,却清晰地钻进空的耳鼓,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冰冷与灼热交织:

“敢再受这么重的伤的话…”她的气息拂过他的伤口,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麻痒,“…就把你锁进我的星空里。永远。”

伞外,一道惨白的巨大闪电再次撕裂夜幕,瞬间照亮了莱依拉近在咫尺的侧脸。她唇角微微扬起的那抹弧度,在闪电的强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那弧度里,混杂着主人格残留的羞涩红晕,又浸染着梦游人格那深入骨髓的占有欲,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全新的、难以捉摸的危险魅力。

空靠在她瘦小的肩上,感受着她支撑自己身体的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听着耳畔那混合着威胁与某种扭曲承诺的低语,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竟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复杂意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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