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赖了几日,总算被一场夜雨赶跑了。晨起推开门,风里带着股清润的凉意,后山药田的柴胡秆子被吹得“沙沙”响,萧承嗣正踩着木梯,把最后几束艾草往屋檐下挂——得趁着这几日晴好,把夏末没晒透的药材都烘得干爽。
阿枣搬了个小板凳蹲在梯下,手里攥着根细麻绳,见萧承嗣挂完一把就仰着递上一根,小脸仰得通红:“爷爷,左边还有地儿!”萧承嗣笑着依她,把艾草往左边挪了挪,阳光透过叶隙落在阿枣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在廊下翻晒枸杞,新摘的枸杞红得透亮,摊在竹匾里像撒了层碎玛瑙。念安从镇上回来,手里提着个布包,进门就喊:“娘,陈木匠给医校打的药碾子送来了!还顺带捎了两斤新磨的玉米面。”
“放灶房去吧。”我头也没抬,指尖捏着颗枸杞尝了尝——甜津津的,比去年的成色还好。正琢磨着留些给王奶奶泡水喝,就见温庭远背着手晃进来,裤脚还沾着点泥。
“刚从河西堡回来,”他往石凳上坐,拿起颗枸杞丢进嘴里,“李默那小子非要留我吃饭,炖的沙棘炖鸡,香得很!他还说,等沙棘果再熟些,就派人送几筐来,让你酿沙棘酒。”
萧承嗣从木梯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酿啥酒,留着给娃们熬果酱才好。阿枣不是总念叨想吃甜酱嘛。”阿枣一听,立刻扔下麻绳凑过来:“要放好多好多糖!”
“知道知道。”我笑着刮她鼻子,“放得比你去年偷藏的糖块还多。”
正说着,张猎户扛着只肥野兔从院外路过,见了我们就喊:“沈大夫!萧将军!今晌午来我家吃兔肉!我婆娘刚剥好皮!”萧承嗣应着“就来”,转头让念安去灶房拿两包刚晒好的菌子——张猎户婆娘最爱用菌子炖肉。
日头爬到中天时,药晒得差不多了。萧承嗣把竹匾往屋檐下挪了挪,防着午后的日头;念安帮着把药材分门别类装进陶罐;我把枸杞装进小布袋,打算等会儿给王奶奶送去。阿枣最清闲,蹲在门槛边,拿根小棍扒拉着看蚂蚁搬家,嘴里还哼着林墨教的认药歌。
温庭远没走,坐在槐树下翻萧承嗣新画的药田图——萧承嗣闲时爱画画,把前后药田的药材分布都画在布上,哪片种柴胡,哪片留着开春种薄荷,标得清清楚楚。“你这图倒实用,”温庭远指着东边的空地,“这块真打算种金银花?”
“嗯,”萧承嗣蹲过去指着看,“金银花爬藤,搭个架子能遮凉,夏末开花时,医校的学生还能来摘花晒药。”
我端着枸杞往王奶奶家走时,镇里的人都在院里忙活。赵虎在翻晒粮食,金黄的玉米粒铺了满满一院;陈木匠在给娃做木车,刨花飞得到处都是;连最懒的卖豆腐王婶,都坐在门口翻晒着萝卜干。见了我都笑着打招呼,问东问西的,热热闹闹。
从王奶奶家回来,张猎户家的兔肉香已经飘到院门口了。阿枣早被香味勾得坐不住,拉着萧承嗣的手往院外拽:“爷爷快走!要吃兔肉啦!”
秋风卷着药香和肉香,在青柳镇的街上慢慢飘。屋檐下的艾草束轻轻晃,竹匾里的枸杞红得发亮,连空气里都带着股踏实的暖。我看着萧承嗣被阿枣拽着往前跑的背影,突然觉得,这秋天的日子,就像屋檐下晒着的药材,看着干巴巴,嚼在嘴里,却满是甜润的后味。
等过些日子,沙棘果熟了,阿枣会捧着小筐去摘果;念安会跟着林墨去后山采野菊,晒了泡茶给兵卒们败火;萧承嗣会把药田图再修修补补,盘算着来年开春的新活计。这药庐的秋,跟春深夏浓时一样,藏着数不清的盼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