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图斯小镇的清晨,是被山谷间氤氲的薄雾和远处传来的清脆驮铃声唤醒的。
索蕾娜下榻的“山猫与柴烟”旅店,是镇上最老字号的一家,木质结构的主楼历经风雨,散发着松木和岁月混合的醇厚气息。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扉,带着清冽草木香气的山风立刻涌入,吹动了她银白色的发丝。
远处层峦叠嶂的山脉在晨光中显出朦胧的轮廓,如同水墨画般静谧。
赤丹早已迫不及待地飞了出去,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在镇子上空欢快地盘旋了几圈,然后精准地扑向昨天发现的那家烤饼摊,蹲在人家屋檐上,眼巴巴地等着第一炉甜脆莓馅饼出炉。
看着赤丹的那嘴馋样,索蕾娜笑了笑,简单洗漱后,也信步走下吱嘎作响的木楼梯。
旅店一楼兼营酒馆,此时已经坐了不少早起的冒险者和本地人。
空气中弥漫着烤麦饼、煎培根和浓郁黑咖啡的香味,人们低声交谈着,讨论着今天的行程、山里的天气和最近的传闻。
她找了个靠窗的安静位置坐下,即便她早已经没有饥饿感,但仍旧习惯于普通人的饮食作息,点了一份旅店招牌的蜂蜜燕麦粥和一杯热牛奶。
粥熬得浓稠香甜,牛奶也带着本地牧场特有的醇厚。
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餐,那个熟悉的身影便如同被风送来一般,出现在了酒馆门口。
维林·埃瑞安依旧穿着那身青白相间、飘逸出尘的衣袍,青白色的长发用发带松松束着,几缕碎发随意地垂在额前。
他脸上带着晨曦般清爽的笑意,那双青碧色的眼眸扫过酒馆,在看到窗边的索蕾娜时,立刻亮了起来。
“呀,亲爱的旅行者,看来晨风指引我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他步履轻快地走过来,极其自然地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仿佛他们是早已约好的老友,“清晨的美景与美食,若有知音共享,风味会更佳哦?”
索蕾娜抬眼看了看他,对于他“亲爱的旅行者”的称呼并未表示异议,只是淡淡地道:“维林先生起得也很早。”
“风的孩子总是追随第一缕阳光醒来。”维林笑嘻嘻地说,然后转头对忙碌的老板娘喊道,“安娜大婶,劳烦给我来一杯你们这儿最烈的‘晨风之吻’,再一份煎得焦脆一点的岩羊肋排!哦,顺便,账记在这位慷慨的索蕾娜小姐名下~”
老板娘安娜是个身材丰满、性格豪爽的中年妇人,闻言笑骂道:“维林你这小子!又想来蹭酒喝!索蕾娜小姐,你可别惯着他,他这月欠的酒钱都快能买下半头岩羊了!”
索蕾娜看着维林那瞬间垮下来、带着点可怜兮兮意味的俊脸,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对安娜大婶点点头:“没关系,一起记上吧。”
这点小钱对于从不缺钱的她来说不值一提。
维林立刻眉开眼笑,仿佛赢得了全世界:“看吧!安娜大婶,这就是知音的魅力!索蕾娜小姐,您不仅拥有倾听风之故事的耳朵,更拥有一颗如同星辰般璀璨慷慨的心灵!”
他的赞美如同诗歌般流畅自然,丝毫不显得谄媚。
安娜大婶摇着头笑着去准备了。
很快,一杯清澈如水却散发着浓烈酒香的“晨风之吻”和一大盘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煎羊排被端了上来。
维林满足地呷了一口烈酒,发出惬意的叹息,然后开始专注地对付起羊排,动作依旧优雅,速度却一点也不慢。
“所以,亲爱的旅行者,”他一边享用美食,一边闲聊般问道,“您来到温图斯是单纯的旅行,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比如,探寻某处失落的遗迹,或者寻找某种只生长在高山之巅的稀有草药?”
他的语气随意,但那双青碧色的眼眸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本能地觉得,这位银发紫眸、气息深邃平静、还带着一只极其不凡雀鸟的少女,绝非凡俗之旅人——更别说平凡的旅人可不会向这位索蕾娜小姐一般穿着料看着就不一般的服装。
索蕾娜慢悠悠地搅动着燕麦粥:“只是随便走走,看看风景。这里很安静。”她顿了顿,反问道,“你呢?吟游诗人维林·埃瑞安,你的旅途又是为了收集怎样的诗歌与故事?”
维林放下酒杯,青碧色的眼眸望向窗外流淌的云雾和远山,脸上那惯常的轻松笑意淡去些许,染上了一层诗人特有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淡淡忧伤与疏离。
“风的方向,就是我的方向。”他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在木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某种古老的节奏,“故事与诗歌散落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老人的皱纹里,在古树的年轮里,在废弃古堡的断壁残垣里,也在……像您这样有趣的旅人身上。”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索蕾娜,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比如,一位能从万千旋律中精准捕捉到‘风之低语’的少女,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故事开端,不是吗?”
这时,赤丹叼着一个比它脑袋还大的、热乎乎的甜脆莓馅饼,扑棱着翅膀从窗口飞了进来,精准地落在索蕾娜手边,将馅饼放下,然后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邀功似的“啾啾”叫了两声。
维林的目光立刻被赤丹吸引,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奇与欣赏:“您这位小伙伴,真是灵性非凡。我游历四方,见过无数珍禽异兽,却从未见过如此……神异的小雀。它的眼眸,仿佛蕴藏着古老的智慧之火。”
赤丹闻言,傲娇地扬起了小脑袋,瞥了维林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算你有点眼光”。
索蕾娜撕下一小块馅饼,喂给赤丹,淡淡道:“它只是比较贪吃而已。”
维林笑了笑,不再深究,聪明地转换了话题:“既然您喜欢这里的安静,那么,或许我有这个荣幸,为您担任一天的向导?我知道一条鲜为人知的小径,可以通往一处绝佳的观景台,能将整个温图斯山谷的壮丽尽收眼底。当然,路上或许还能为您演奏几首此地独有的、关于山风与巨鹰的古老歌谣。”
他的提议带着吟游诗人特有的浪漫与恰到好处的热情,并不令人反感。
索蕾娜想了想,左右也无事,便点了点头:“也好。”
于是,用完早餐后,两人一鸟便离开了“山猫与柴烟”旅店。
维林果然是个极好的向导。
他似乎对这片土地无比熟悉,领着她避开主路,走上了一条蜿蜒于山腰、被茂密灌木遮掩的小径。
路并不难走,空气愈发清新,耳边是鸟鸣啾啾和风吹过林海的松涛声。
维林边走边拨弄着他的口琴,即兴吹奏着轻快悠扬的曲调,那旋律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引导着风声、叶声、鸟鸣声都成为了他音乐的一部分。
他偶尔会停下,指着某株奇特的植物、某块形状奇异的岩石,讲述一段与之相关的、不知真假的民间传说或他自己编造的小故事,语言风趣幽默,常常引人发笑。
赤丹在他们周围欢快地飞来飞去,时而冲入林间追逐蝴蝶,时而落在维林的肩头或帽子上,歪着头听他用口琴模拟各种鸟叫,偶尔还会“啾啾”地附和几声,仿佛真的在交流。
索蕾娜安静地跟在后面,听着音乐,看着风景,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与闲适。
维林身上那种自由洒脱、与自然无比亲和的气质,确实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来到了一处突出的巨大岩石平台之上,仿佛巨鹰的巢穴,凌驾于云雾之上。
放眼望去,整个温图斯小镇如同模型般匍匐在山谷怀抱中,更远处是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的苍翠山峦,云雾如同洁白的丝带缠绕其间,阳光穿透云层,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柱,壮丽得令人心旷神怡。
“如何?亲爱的旅行者,这里的风景,可值得您爬这一段山路?”维林张开手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山谷,青白色的长发和衣袍在猎猎山风中飞扬,笑容灿烂如同此时的阳光。
索蕾娜深深吸了一口无比清新的空气,紫黑色的眼眸中也映入了这片辽阔天地,点了点头:“很美,不虚此行。”
两人在岩石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维林变戏法似的从他那看似不大的行囊里掏出了一小壶酒和两个小巧的木杯。
“来自精灵族秘制的‘千风絮语’果酒,产量极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嗯,‘交换’来的。”他眨了眨眼,给索蕾娜斟了一小杯,琥珀色的酒液在阳光下荡漾着迷人的光泽,散发出复合的花果清香与一丝独特的凛冽气息,“配此美景,正好。”
索蕾娜接过,浅尝一口,酒液甘醇清冽,回味悠长,确实非同凡品。
连她肩头的赤丹都忍不住凑过来,用小喙沾了一点,然后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再多说话,享受着清风、阳光、美景与美酒带来的宁静片刻。
一种奇妙的、舒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仿佛早已相识多年。
直到日头渐渐升高,维林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重新拿起口琴,吹奏起一首更加舒缓、空灵,带着淡淡思乡情愁的曲子。琴声乘着风,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曲终了,他转过头,青碧色的眼眸看着索蕾娜,忽然问道:“亲爱的旅行者,您相信命运吗?相信风会带来相遇,也会带走离别吗?”
他的问题没头没尾,带着吟游诗人特有的感性与玄妙。
索蕾娜望着天际变幻的流云,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更相信,相遇即是缘,珍惜当下便好。至于命运……太过沉重,不如随风而去。”
维林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笑容比阳光更耀眼:“说得真好,珍惜当下,随风而去!当浮一大白!”他举起酒壶,痛快地喝了一大口。
又在观景台流连了许久,两人才慢悠悠地原路返回小镇。
下午,维林带着索蕾娜去了镇上的老集市,淘换了一些当地特色的手工小玩意儿,品尝了各种街边小吃。
他总是能迅速和摊主、路人打成一片,聊上几句,仿佛整个小镇都是他的老朋友。
夕阳西下时,他们坐在小镇广场边的长椅上,看着玩耍的孩童和归家的农人。
维林变戏法似的又摸出了他的口琴,即兴吹奏着一首轻快活泼的、充满生活气息的乡间小调。
索蕾娜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随着节奏轻轻敲击膝盖。
赤丹蹲在她肩头,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快要睡着了。
这一刻,没有魔族的威胁,没有学院的纷扰,没有需要隐藏的秘密,只有一个小镇黄昏的宁静与惬意。
“明天……”维林停下演奏,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缥缈,“风似乎要转向了。我或许该继续我的旅程了。”
索蕾娜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一路顺风。”
维林转过头,青碧色的眼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深邃,他看着她,微笑道:“能与您共度如此愉快的一天,是我近百年旅途中最值得珍藏的记忆之一,亲爱的旅行者。愿风指引您的道路,无论去往何方。”
他的告别,也如同诗歌。
索蕾娜也微微一笑:“也愿你的琴声,永远能找到知音。”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两人在“山猫与柴烟”旅店门口告别。维林潇洒地挥了挥手,哼着不成调的歌谣,身影逐渐消失在镇子的小路尽头,仿佛真的化作了一阵风,来去无痕。
索蕾娜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一片宁静。
这位名叫维林·埃瑞安的风之吟游诗人,如同一个轻盈而优美的插曲,为她的假期增添了一抹亮色和一份值得回味的宁静。
她转身回到旅店。
明天,或许她也该离开温图斯,继续她的旅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