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局,云清朗立刻将音容的情况向陈默做了通报。陈默听完,那双总是透着精明的眼睛也眯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静心师太……不,何静,在最后时刻,心心念念要保全的这个儿子,竟然对他如此……淡漠?”陈默沉吟道,“这不合常理。何静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他难道看不出儿子对他的真实态度?除非,他知道,并且依然选择这么做,那么音容身上,必然有何静认为比他自己安危更重要的东西,或者……音容本身,就是何静留下的最后一步棋。”
王二狗挠头:“一步棋?让他出国学医,这算哪门子棋?”
“学医或许只是幌子,或者顺带的目的。”云清朗接口,目光锐利,“关键是他要‘离开’。离开我们的视线,离开赵建国可能残余势力的影响范围。何静用他保守多年的杀人秘密(虽然我们已掌握)换取我们对音容的‘关照’,看似是为儿子求个平安,但更深层的用意,可能是确保音容能够‘顺利’离开。”
“查!”陈默拍板,“二狗,你负责核实音容的留学申请记录、签证情况,以及购买机票的详细信息。清朗,你和我一起,深挖一下何静以及音容口中那位‘早已去世的母亲’的背景。我总觉得,这母子(或者说父子?)关系,透着古怪。”
调查工作迅速展开。王二狗那边反馈很快,音容申请的是北欧某国的医学院,手续齐全,机票也确实购买的是次日凌晨直飞该国的航班,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
而云清朗和陈默对何静及“母亲”背景的调查,却遇到了阻力。何静(静心师太)的早期身份信息模糊不清,仿佛凭空出现。关于音容的母亲,只能查到一个名字叫“苏婉”,据说是病逝,但具体的死亡时间、地点、医疗机构,在现有的户籍和医疗系统里竟找不到准确的记录,只有一个大概的、无法核实的年份。
“信息被刻意清理过。”陈默断定,“能做到这一点,而且是在多年前,何静自己恐怕没这个能力,很可能借助了赵建国的力量。他们为什么要如此掩盖一个‘清苦善良’的女人的死亡信息?”
疑云更重。
时间不等人,音容明天一早就要起飞。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们无法也无权阻止一个手续齐全的公民出境。
“我们不能明着拦,但不代表不能做点什么。”云清朗看着电脑屏幕上音容那张平静的证件照,缓缓道,“二狗,联系机场安检和边检的熟人,以最高级别的安检标准,‘重点关照’一下这位音容先生,尤其是他的随身行李和托运物品,务必做到滴水不漏的检查。但注意,理由要充分,态度要客气,不能授人以柄。”
“明白!我这就去办,保证连他牙刷有几根毛都给他数清楚!”王二狗领命而去。
“另外,”云清朗叫住他,“安排两个人,从他离开忘忧庵开始,全程隐蔽 跟随,直到他通过安检进入隔离区。我要知道他出发前见了谁,做了什么。”
“是!”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忘忧庵在夜色中更显寂静。音容禅房的灯很晚才熄灭,并无任何访客。
次日凌晨,天色未明,音容便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背着一个双肩包,走出了忘忧庵。他依旧穿着那身灰色僧袍,在熹微的晨光中,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他叫了一辆网约车,直接前往机场。
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进行。王二狗坐镇机场协调,云清朗和陈默在指挥中心通过无线电接收着现场传来的信息。
“目标已下车,进入航站楼。”
“目标办理值机手续,只有一个行李箱托运。”
“目标前往国际出发安检口。”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安检通道内,工作人员按照“重点关照”的指示,对音容及其随身行李进行了极为细致甚至堪称苛刻的检查。背包里的经书、衣物、洗漱用品、笔记本电脑、手机……被一一打开,反复探测。
音容全程配合,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理解的、淡淡的无奈笑容,仿佛在说“我理解你们的工作”。他的平静,让执行检查的资深安检员都有些自我怀疑,是不是上头太敏感了。
然而,就在检查似乎要一无所获地结束时,一名经验丰富的安检员拿着音容那台看似普通的轻薄笔记本电脑,反复掂量了几下,又仔细看了看侧面的接口和缝隙,眉头微微皱起。
“先生,请问这台电脑您使用了多久?”安检员客气地问。
音容神色不变:“一年多。有什么问题吗?”
“感觉重量和内部结构似乎有点……异常。我们需要拿到后面做进一步的检测,可以吗?”安检员按照预案说道。
音容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点了点头:“可以。请尽快,我的航班时间不多了。”
电脑被送入旁边的专业检测室。x光扫描显示,电脑内部主板附近,有一个不属于标准元件的、极其微小的加密存储模块被巧妙地嵌入并伪装成了散热垫!这种技术非常高端,绝非民用级别!
消息立刻传到指挥中心。云清朗和陈默精神一振!果然有猫腻!
“想办法,拿到里面的数据!但绝不能损坏设备,也不能让他察觉我们已经发现了核心秘密!”云清朗下令。
机场公安的技术专家迅速介入。他们利用专门的设备和漏洞,在不触发自毁程序的情况下,尝试读取那个加密模块。过程惊心动魄,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音容在等待区,看着时钟,虽然依旧坐着,但指尖偶尔的轻叩,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终于,在航班即将截止登机的前一刻,技术专家传来好消息:模块部分数据破解成功!里面并非什么医学资料,而是大量的加密财务数据、数个离岸公司的完整架构和控制人信息、以及……几段关键的、赵建国与何静早年间讨论如何处理“龙普陀和尚”的录音备份!这些证据,远比之前郑斌U盘里的更加核心、更具毁灭性!这简直是何静留存的、足以将赵建国和自己都钉死的终极“黑材料”!
“阻止他出境!”云清朗立刻下令,“以涉嫌非法携带、运输涉密信息为由,进行扣留调查!”
就在音容听到登机广播,起身准备前往登机口时,两名机场公安民警和王二狗出现在他面前,礼貌但坚决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音容先生,抱歉,您的行李中发现可疑物品,需要您配合我们进一步调查。您的行程可能需要暂时取消了。”
音容看着王二狗,又看了看他身后穿着制服的警察,脸上那完美的平静面具,终于彻底碎裂。他没有愤怒,没有争辩,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灰败。他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人诉说:“还是……没能走掉。母亲,您说的对,因果……终究是逃不掉的。”
他称呼的是“母亲”。
音容被带回了市局。面对从他电脑中起获的铁证,他保持了长时间的沉默。云清朗没有急于审讯,只是将证据复印件放在他面前,然后安静地等待。
几个小时过去,音容终于抬起头,看着单向玻璃后面(他猜测云清朗他们在那里),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能给我一杯水吗?”
水送进去后,他喝了一口,仿佛下定了决心。
“你们猜的没错,我父亲……何静,他把我送走,不只是为了让我避难。”音容的声音很平静,但这种平静与之前的超然不同,带着一种认命后的麻木,“他知道赵建国心狠手辣,就算他进去了,也可能不会放过我,或者,赵建国外面的人,会想办法找到我,用我来威胁他闭嘴。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我把这些东西带出去。”
他指了指那些证据:“这些是他保命的最后底牌,也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赎罪’凭证。他说,如果他在国内彻底失败,这些东西,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换我一条生路,或者……至少让赵建国和他背后可能更庞大的人,付出代价。他让我在国外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等待时机。”
“你似乎并不意外我们会找到这些?”云清朗通过通话器问道。
音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我父亲……他算计了一辈子。他告诉我,如果我能顺利离开,那是我的运道。如果不能……那说明国内的警察比他想象的更厉害,或许,把东西交给你们,是更好的选择。他说,‘争就是不争,不争就是争’……把证据交给该交给的人,有时候,比握在自己手里更有力量。只是我……我还是存了一丝侥幸。”
“你的母亲,苏婉,是怎么回事?”云清朗问出了关键问题。
音容的眼神黯淡下去,沉默了更久,才低声道:“我母亲……不是病死的。她是……自杀的。在我十四岁那年,她发现了我父亲的真实身份,以及他和赵建国做的那些事情……她无法接受,留下了遗书,斥责我父亲玷污佛门,害人害己,然后……自尽了。我父亲对外宣称是病逝,并借助赵建国的力量抹去了大部分记录。”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从那以后,我就被送到了忘忧庵,名义上是修行,实际上是……被他藏了起来。他对我有愧,也想保护我,但他走的这条路……终究是无法回头的。他教我的那些道理,什么不争、放下……或许,也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讽刺和……希望吧。希望我能走一条和他不一样的路。”
一切水落石出。何静(静心师太)这个复杂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也更加可悲。他坏事做尽,但对儿子,却保留了一丝近乎扭曲的父爱和赎罪心理。而音容,这个看似超脱的年轻人,一直活在父亲罪恶的阴影和母亲惨死的痛苦中,他的平静不过是巨大的创伤后构建的心理防御,他的“离开”,既是自救,也是被迫承担起父亲最后的、危险的重托。
音容因涉嫌非法携带、运输涉及重大犯罪案件的机密信息,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但他提供的证据,尤其是那几段录音,成为了压垮赵建国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为了解静心师太(何静)其人的内心世界,提供了珍贵的视角。
案件彻底尘埃落定。赵建国、何静(静心师太)及其党羽,将面临法律的严厉审判。
几天后,云清朗再次提审了何静(静心师太)。当云清朗告知他,音容已被拦下,并且交出了他藏匿的终极证据时,何静沉默了许久,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一丝深藏的、作为父亲的痛楚。
“他……还好吗?”他沙哑地问。
“他会接受法律的审查,但鉴于他并未直接参与犯罪,且主动交出关键证据,情况会有所不同。”云清朗客观地回答。
何静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也好……也好……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躲在国外了。在国内,至少……安全。云警官,谢谢。”
这一次,他的道谢里,似乎多了几分真诚。
走出看守所,外面阳光灿烂。云清朗接到万小雅的电话,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云霄在旁边嚷嚷着要吃糖醋排骨。听着电话那头妻儿熟悉的声音,云清朗心中充满了平凡的温暖与守护这份平凡的决心。
佛牌的秘密彻底揭开,它无关神力,只关乎人性的贪婪、恐惧与挣扎。湖底的沉冤得以昭雪,幕后的黑手被绳之以法,迷途的青年也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
王二狗伸了个懒腰:“师兄,这下总算能安心吃顿糖醋排骨了吧?”
云清朗笑了笑,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走吧,回家吃饭。”
风停雨歇,天空如洗。但他们都明白,在这座城市的其他角落,或许正有新的阴影在滋生,新的战斗在召唤。而他们,永远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