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早晨，苏文清被院子里的汽车声惊醒了。
他推开窗户，看到院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车身很新，在晨光下闪着光泽。
吴老虎从驾驶座下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老虎，这是……？”苏文清走到院子里。
“我的新车。”吴老虎拍拍车头，“桑塔纳，二手的，但保养得很好。”
苏文清围着车转了一圈。这辆车比五十铃卡车小很多，但明显更精致。黑色的车漆，亮闪闪的镀铬饰条，还有那个他从电视上见过的大众标志。
“花了多少钱？”
“八万。”吴老虎说，“值得。”
八万。苏文清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乎是他们家这些年所有收入的总和。
“五十铃呢？”
“卖了。”吴老虎打开车门，“文清，你上来试试。”
苏文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进了副驾驶座。
车内的味道很特别，是皮革和新塑料混合的味道。座椅很软，比五十铃卡车的硬座舒服多了。
“怎么样？”吴老虎坐在驾驶座上，“感觉不一样吧？”
“确实不一样。”苏文清说。
吴老虎启动发动机，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到。然后他挂档，缓缓开出院子。
车子在村里的土路上行驶，比五十铃平稳很多。路过村口的时候，正好遇到几个村民，他们都停下来看这辆新车。
“老虎这是又发财了。”苏文清听到有人在说。
“桑塔纳啊，县长都没有这么好的车。”
“听说光这一辆车就顶俺们一辈子的收入。”
这些议论让吴老虎更加得意。他故意放慢速度，让更多人看到这辆车。
苏文清坐在副驾驶座上，心情复杂。
他为吴老虎的成功感到高兴，但同时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安。
这辆车太贵重了，贵重得让他觉得自己更加依赖吴老虎了。
两个星期后，吴老虎提出要去省城谈一笔大生意。
“我带你一起去。”他对苏文清说。
“我去干什么？”
“见见世面。”吴老虎说，“而且路上也有个伴。”
苏文清想了想，点了点头。他确实想出去看看，尤其是坐着这辆桑塔纳。
他们早上六点就出发了。天还没完全亮，村子里很安静。
桑塔纳开出村子，驶上通往县城的土路。车灯照亮前方，空气里有晨露的味道。
“我们要走多长时间？”苏文清问。
“如果顺利的话，下午就能到。”吴老虎说，“主要是路不好走。”
确实不好走。出了县城，他们上了国道，但这条所谓的国道，其实就是一条稍微宽一些的石子路。
路面坑坑洼洼，桑塔纳颠簸得厉害。有时候遇到大坑，吴老虎不得不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绕过去。
“妈的，这路什么时候能修好？”吴老虎抱怨。
沿途的风景很单调。荒凉的田野，偶尔出现的小村庄，还有路边休息的农民和牛车。
苏文清看着窗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些村庄，和瓦盆村没什么区别。同样的土房子，同样的炊烟，同样在土地上辛苦劳作的人们。
他们开着价值八万的桑塔纳，从这些村庄前面飞驰而过，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老虎，”苏文清说，“你觉得这些村民，会怎么看我们？”
“什么意思？”
“我们开着这么贵的车，从他们面前过去……”
“他们会羡慕呗。”吴老虎理所当然地说，“谁不想过好日子？”
“但是……”
“但是什么？”吴老虎看了他一眼，“文清，你不会觉得开好车有什么不对吧？”
苏文清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中午的时候，他们在路边一个小饭店吃饭。
饭店老板看到桑塔纳，立刻变得格外殷勤。
“老板，您这车真漂亮。”他一边上菜一边说，“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好的车。”
“一般般。”吴老虎谦虚地说，但脸上明显很得意。
“您是做什么生意的？”
“瓦器生意，小打小闹。”
“能开得起桑塔纳，还叫小打小闹？”老板笑了，“老板您真谦虚。”
吃完饭，他们继续上路。
下午两点左右，路况突然变了。
原来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变成了平坦的柏油马路。路面很宽，中间有黄色的分道线，两边还有绿化带。
“这是什么路？”苏文清问。
吴老虎也有些惊讶：“好像是……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苏文清听说过这个词，但没见过。
他们小心翼翼地开上这条路。路面平坦得像镜子，桑塔纳在上面行驶，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太平了。”吴老虎忍不住赞叹。
他开始加速。车速从四十公里提到六十，再提到八十。
苏文清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
路两边的景色飞快地后退，天空显得格外高远，前方的道路像一条黑色的绸带，一直延伸到地平线。
“我们是不是开错路了？”苏文清有些紧张。
“没事，”吴老虎说，“反正方向是对的。”
他们在高速公路上开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苏文清的心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国道上开车的时候，他觉得世界很小，很局限。两边的村庄，路上的牛车，还有那些坑坑洼洼的路面，都在提醒他，他们还在一个传统的、缓慢的世界里。
但在高速公路上，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这条路没有终点，没有界限。只要有足够的油，他们可以一直开下去，开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老虎，”他说，“我们以后能经常走这种路吗？”
“当然。”吴老虎也很兴奋，“以后这种路会越来越多。我听说，国家要修很多高速公路，连接所有的大城市。”
“那我们就可以去任何地方了。”
“对，任何地方。”
苏文清看着前方笔直的道路，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冲动。
他想要这样的路，笔直的、没有终点的路。
他想要这样的速度，快速的、不被任何东西阻挡的速度。
傍晚的时候，他们到达了省城。
省城比县城大很多，楼房高很多，街道也宽很多。最让苏文清震撼的是，街上有很多桑塔纳。
他们的车在这里，一点都不显眼。
“这么多桑塔纳。”苏文清说。
“省城嘛，”吴老虎说，“有钱人多。”
他们找到一家宾馆住下。这是苏文清第一次住宾馆，一切都很新奇。电梯、地毯、二十四小时热水，还有可以看到十几个台的电视。
晚上，吴老虎去见客户，苏文清一个人在房间里。
他打开电视，随意换台。突然看到一个新闻节目，正在介绍全国的高速公路建设规划。
主持人介绍说，到2000年，全国将建成两万公里高速公路，连接所有省会城市和重要经济区。
两万公里高速公路。
苏文清想象着那个画面：无数条像今天走过的那样笔直、平坦的道路，连接着无数个城市。
人们可以开着车，在这些道路上自由行驶，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这就是未来。
而他，现在还困在瓦盆村那个小院子里。
第二天，吴老虎的生意谈成了。一个大单子，足够他忙活半年。
“怎么样？”回来的路上，吴老虎很兴奋，“这趟没白来。”
“挺好的。”苏文清说。
“以后我们经常来省城。”吴老虎说，“这里机会多，钱好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