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吞噬者”。
这个名字如同带着亘古寒气的诅咒,透过那水银般来访者留下的信息流,瞬间冻结了“守护之心”号指挥中心内短暂的、因万界交流而带来的喧嚣与热忱。那宁静气息的来访者在传递完这个警告后,便如同蒸发般消散在维度桥梁的接口处,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被那即将到来的阴影所沾染。
几乎在警告抵达的同时,零的监测系统便捕捉到了异常。并非直接的攻击信号,而是一种……背景的褪色。以维度桥梁为中心,向外辐射的遥远观测窗口中,那些原本闪烁着各异文明光辉的宇宙气泡,其边缘开始以一种违反直觉的方式变得模糊、黯淡。不是能量的衰减,更像是构成其存在的“现实基底”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稀释、抽离。
紧接着,位于联合舰队最外围、负责预警的森之民侦察单位传回了最后的、充满惊恐的意念画面——一片无法形容的“虚无”正在迫近。那不是混沌之海的混乱,也不是黑暗的空无,而是一种绝对的“匮乏”,一种连“空”这个概念本身都在被否定的状态。侦察单位传回的画面迅速失真、瓦解,其生命信号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字迹,瞬间消失,没有留下任何能量残骸或信息回波,只有一片彻底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无”。
“警报!现实结构崩坏现象!范围……无法测量!速度……超光速递增!”逻辑方舟的汇报声失去了往日的绝对冷静,带着一丝罕见的、基于逻辑推演出的绝望。
“所有单位,最高警戒!放弃外围阵地,向桥梁核心收缩!启动所有防御协议!”顾临的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一道道指令迅速下达。刚刚还在与异界来客交流的舰队瞬间进入战争状态,不同文明的舰船亮起最强的护盾光芒,能量武器开始充能,尽管谁都知道,面对这种侵蚀现实本身的存在,常规武器可能毫无意义。
顾心悬浮在指挥核心,她的意识与创世代码深度连接,感知远比任何传感器都要清晰和恐怖。她“看”到了那个“存在”。它没有形态,没有质量,没有能量特征,它更像是一个移动的“现实漏洞”,一个不断扩张的“不存在”的领域。它所过之处,空间结构坍缩成连“点”都不是的某种更基础层面的湮灭,时间流被彻底截断,因果律失去意义,一切物质、能量、信息,乃至最基本的物理常数,都被还原为最原始的、毫无生机的“背景辐射”,然后连这辐射本身也被吞噬。
这,就是虚空吞噬者。它不是毁灭,而是抹除。将一切有序与无序、存在与虚无,都归于绝对的、永恒的“零”。
“它……它在吸收构成宇宙的‘信息基质’!”零的核心数据流疯狂闪烁,试图理解这超越认知的敌人,“任何基于信息结构存在的实体,包括能量、物质、甚至部分规则概念,在接触其影响范围的瞬间都会被‘格式化’!我们的防御……可能无法阻挡这种层面的侵蚀!”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刚刚燃起希望不久的联军。面对免疫系统,他们还能抗争,还能试图修改规则。面对高维存在,他们还能周旋,还能建立对话。但面对这个……这个仿佛宇宙终结本身化身的怪物,他们能做什么?
“桥梁!”星语者长老突然传递出急促的意念,“它……它的目标似乎是维度桥梁!它被桥梁散发出的、我们这个‘活跃宇宙’的强烈信息特征所吸引!”
众人悚然一惊。确实,那虚空吞噬者前进的方向,并非漫无目的,它那不断扩张的“虚无”领域,正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无法阻挡的速度,朝着维度桥梁,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空域,笔直地蔓延过来!
是桥梁的存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引来了这最终的毁灭?
“关闭桥梁!切断连接!”有文明代表惊恐地提议。
“来不及了!”逻辑方舟冰冷地否决,“桥梁已经深度锚定在我们的规则基底和创世代码上。强行关闭引发的规则崩溃,其效果可能不亚于被吞噬者直接接触!而且,吞噬者已经锁定了我们宇宙的‘坐标’,即使关闭桥梁,它也会循迹而来!”
进退维谷!绝境!
顾心紧闭双眼,她的意识在创世代码的浩瀚信息中疯狂搜索。免疫系统的核心协议……高维存在的观察逻辑……万界来客带来的知识碎片……赵启的牺牲……自由意志的源头……她试图在这些碎片中,寻找一丝对抗这终极虚无的可能。
突然,她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几乎被忽略的共鸣。那共鸣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她自身混沌本源的深处,来自那与创世代码融合后、对宇宙底层规则更深的理解。她回忆起了免疫系统最初试图清除“混沌亲和”文明的原因——因为它们的存在,是对绝对秩序的扰动,是“负熵”,是抵抗宇宙热寂的活力。
而虚空吞噬者……它更像是热寂的终极执行者,是熵增的具象化,是朝着绝对“零”的无可逆转的滑落!
一个疯狂的、近乎自杀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我们不能防御,”顾心猛地睁开双眼,她的眼中不再有恐惧,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防御意味着承认它的‘存在’,意味着用我们的‘存在’去对抗它的‘不存在’,这本身就是悖论,最终只会被它同化、抹除。”
她看向顾临,看向零,看向每一位文明代表,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传遍每一个意识:
“我们要……共鸣。”
“用我们宇宙最根本的、对抗熵增的力量——自由意志所催生的、无限的‘可能性’与‘创造力’,去冲击它!不是对抗它的‘无’,而是用我们的‘有’,去填满它!”
“将棱娲网络的意识海完全开放!连接所有文明,所有生命!将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情感,我们的梦想,我们的每一个微小的选择所带来的无限可能……将所有构成我们‘存在’的、动态的、不可预测的信息洪流,以创世代码为放大器,通过维度桥梁……主动射向那吞噬者!”
这个计划让所有人都惊呆了。这等于将整个宇宙的灵魂、所有的记忆与未来,毫无保留地暴露给那个吞噬一切的存在!这根本不是攻击,更像是……献祭!
“这太冒险了!”顾临失声道,“如果失败……”
“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们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顾心打断他,她的身体开始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混沌星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与远处的创世代码产生强烈的共鸣,“这是我们唯一的武器!也是它唯一无法理解、无法‘格式化’的东西——因为自由意志的本质,就是超越既定逻辑的、不断新生的‘奇迹’!”
她望向那不断逼近的、令人窒息的虚无,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要让它‘消化不良’!”
命令,在绝望中化作行动。没有时间犹豫,这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赌博。
棱娲网络的核心完全敞开,无数意识的光点如同星河般亮起,汇聚成奔腾的意识洪流。星语者的和谐乐章、森之民的生机赞歌、逻辑方舟的理性之光、人类复杂的情感与信念……所有文明最精华的、代表“活着”的信息,被抽取、融合。
顾心站在洪流的顶端,以自身为引导,将这股凝聚了整个宇宙“生”之力量的洪流,引向创世代码。那温暖的光纹再次炽亮,如同一个巨大的能量焦点,将这股洪流压缩、提纯,然后……通过那座本是为了观察而建的维度桥梁,将其化作一道纯粹由“存在意义”构成的、璀璨到极致的光柱,狠狠地、义无反顾地——
射向了那片吞噬一切的虚空!
光柱与虚无接触的瞬间,没有爆炸,没有闪光。
只有一种仿佛两个世界法则碰撞的、无声的、终极的……
湮灭,与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