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不繁将气息收敛到极致,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窗外月色被薄云遮蔽,庭院中巡逻弟子的脚步声规律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他确认四周再无动静后,轻轻推开窗棂,身形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翻出窗外。
落地瞬间,他双手结印,周身泛起土黄色微光。地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他的身体缓缓沉入地下,只在原地留下极浅的痕迹。
土遁术运转时,他能清晰感知到地面上的一切动静。两个巡逻弟子正低声交谈着从上方经过。
“偏殿那小子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藏经阁动用邪符。”
“听说他那把剑古怪得很,大长老亲自过问了……”
交谈声渐远。范不繁在地下数尺处潜行,方向明确地朝着藏经阁而去。
越靠近藏经阁,空气中的异常越明显。即便隔着土层,他也能感受到那股残留的焦灼气息,还夹杂着极淡的血腥味。
这绝不仅仅是斗法残留,更像某种邪术肆虐后的痕迹。
藏经阁巨大的轮廓出现在前方。
往日里灯火通明的阁楼此刻一片漆黑,只有底层入口处有符箓的光芒闪烁,形成一道临时禁制。四周寂静得反常,连虫鸣都消失了。
范不繁绕到阁楼背面,选择一处阴影最浓的角落缓缓上浮。他探出半个头,仔细观察。
禁制主要防护着门窗等常规入口,对于精通土遁的他而言,墙体本身反而成了最薄弱之处。
他再次沉入地下,小心避开地基处可能存在的防护符文,从一处墙根悄然潜入阁内。
阁内一片狼藉。书架倾倒,典籍散落一地,焦黑的痕迹在地板和书架上蜿蜒爬行。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那是灵力暴走和邪气混杂后的产物。
他没有在一二层停留,按照玉简指示,直接寻找到通往三层的楼梯。
楼梯口布置着更强的禁制光幕,但似乎因为先前的袭击而出现了几处破损。
范不繁选中一处能量波动最弱的裂缝,将自身灵力调整为与凡尘真意相近的沉凝状态,缓缓穿透而过。
三层的情况稍好,但邪气残留却更为浓郁。他屏住呼吸,依循着记忆中的方位寻找——“甲字柒佰肆拾壹号”。
书架排列紧密,阴影幢幢,仿佛每一处黑暗中都藏着窥视的眼睛。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神识高度集中,留意着任何细微的动静。
找到了。那个书架孤零零地立在角落,与其他书架隔开一段距离,上面摆放的并非功法秘籍,而是一些陈年的游记杂谈。
他伸出手指,掠过一本本书脊。《东洲风物志》、《南疆蛊事录》……直到指尖触碰到那本《青云杂记》。
书脊粗糙,与其他书籍并无二致。但就在他指尖抚过的瞬间,书册内部似乎有极微弱的能量波动了一下。
他轻轻抽出这本书,书页泛黄,散发着陈旧墨香。他快速翻阅,里面记录的确实是宗门一些琐碎旧事。
直到翻到中间某一页,动作顿住了。
这一页的纸张质地略显不同,更厚实些。他仔细摩挲,发现书页中间竟藏着一个极薄的夹层。
他用指甲小心划开边缘,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残破玉符掉了出来,落在他掌心。
玉符材质温润,但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强行掰断。
表面刻着极其古老繁复的纹路,那纹路的风格……与他丹田内拙锋剑剑身上的某些暗红印记,以及之前在藏经阁角落发现的邪符,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这玉符的纹路更古老,更纯粹,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
几乎就在他握住玉符的同一时间,他怀中的那枚白玉简突然轻微发热。
一道凌厉却模糊的剑意自玉简中逸散而出,与他手中的残破玉符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玉符上的古老纹路依次亮起微光,一股浩瀚、苍茫、仿佛源自天地初开时的意念碎片,顺着他的手臂猛地冲入他的识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炸开:滔天的魔气,崩裂的山河,璀璨的剑光,以及一个模糊的身影持剑而立,面对无尽黑暗……最后,所有的画面凝聚为一道简单至极、却又蕴含着无穷变化的剑式——正是那白玉简中残留剑意的完整版!
这共鸣虽只持续了一瞬便骤然消失,玉符恢复暗淡,玉简也不再发热,但范不繁却僵立在原地,额角渗出细汗。那瞬间的信息冲击远超他的负荷。
这残破玉符是什么?它为何能与玉简中的剑意共鸣?那剑意的主人,与这玉符,与三十年前的叛乱,与拙锋剑,又是什么关系?玉简将他引至此地,就是为了让他找到这个?
他猛地将玉符攥紧,塞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此物至关重要。
他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全身汗毛陡然倒竖!
一股极其微弱、但冰冷彻骨的窥视感,从不远处另一个书架的阴影深处传来。
那里有人!
范不繁瞬间僵住,呼吸停滞,右手虚按在丹田处,拙锋剑随时准备祭出。他缓缓转过身,面向那片阴影,目光锐利如刀。
阴影里寂静无声,那股窥视感也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刚才绝对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看着他找到那枚玉符,看着玉符与玉简产生共鸣。
那目光中没有立刻出手的杀意,更像是一种冷静的观察和确认。
是谁?是投递玉简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范不繁不敢再多停留一秒。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片阴影,身体猛地向后一靠,再次融入墙壁,施展土遁术全力向下潜行,朝着偏殿方向急速返回。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藏经阁三层的阴影里,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模糊人影缓缓浮现轮廓。
他注视着范不繁消失的那面墙壁,片刻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意味不明的低语,随即身影如同墨汁滴入水中,缓缓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