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五年八月的风,已带上了肃杀之气,吹过中原通往西北的官道与荒野。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正以战斗行军的姿态,沉默而迅速地向西推进。队伍核心,是数百精锐骑兵,护卫着几辆装载重要物资和人员的马车,外围则是披甲持锐的步卒,队列严整,纪律森然,绝非寻常商旅或溃兵。
这行人,正是从洛阳血战中冲杀出来的林砚一行。核心不过数人:林砚、赵虎、林远、李墨等,而真正支撑起这支队伍骨架的,是周通与韩韬带来的千余京营精锐。这些将士,多是张崇旧部或心向张崇之人,在雷豹、扎西等人于洛阳制造混乱的掩护下,得以成建制地脱离京营,追随林砚,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那纸斥林砚为“弑君国贼”、赏格惊人的海捕文书,已如同瘟疫般传遍沿途州县。与此同时,幼帝赵衡登基、改元“永明”的消息也一并传来,试图用新的年号掩盖那场血色观星宴带来的震撼与恐慌。
“永明?”马车内,林砚放下手中从某个城镇撕下的海捕文书,唇角勾起冷峭的弧度,“一厢情愿罢了。”
他身边没有女眷,只有李墨抱着他那视若性命的资料箱,以及车厢壁上悬挂的舆图。他们的队伍目标太大,完全隐匿行踪已不可能,关键在于速度和选择路线的诡谲。
“先生,前方三十里,便是‘断魂峡’。”周通策马靠近车窗,沉声禀报。他如今是这支队伍实际上的军事指挥之一,面容比在京城时更为坚毅,“哨探回报,峡口有潞州府军设卡,约千人,据险而守,看旗号是准备拦截我们。”
韩韬也从队伍前头绕回,接口道:“后面也有尾巴,一队约三百人的轻骑,像是附近州府的巡防营,一直吊着我们,不快不慢,似在等援军。”
形势不言而喻。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们这支孤军,正陷入一个逐渐收紧的包围圈。
林砚目光落在舆图上,手指划过“断魂峡”的位置,沉吟片刻,问道:“李墨,上次让你准备的‘惑敌’之物,还有多少?”
李墨立刻从一堆草稿中抬起头,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林砚为他特制的简易水晶片):“还…还有不少!按您的吩咐,用硝石、硫磺和一些草药混的,点燃后烟雾极大,还呛人。”
“好。”林砚点头,随即下令,“周通,你率主力,伴装强攻峡口,吸引守军注意力。不必死战,以弓弩远程压制,造出大军欲强行通过的声势即可。”
“明白!”周通领命,毫不犹豫。
“韩韬,”林砚看向另一位将领,“你领两百最精锐的骑兵,多备引火之物。待峡口战事一起,寻小路绕至守军侧后,焚烧他们可能囤积的粮草辎重,制造混乱。”
“得令!”韩韬眼中闪过厉色,舔了舔嘴唇,这是他所擅长的。
“赵虎、林远。”林砚最后看向最信任的两人,“你二人带五十好手,携李墨的‘烟幕’,从峡口上游寻水浅处,在李墨指导下,伺机在上风口大量施放烟雾,遮蔽战场。”
“是!”赵虎和林远齐声应道。
林远经历了京城和一路的磨砺,眼神中的犹豫早已被沉稳取代,此刻更是跃跃欲试。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庞大的队伍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运转。周通率领主力,浩浩荡荡开向断魂峡口,战鼓擂响,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守军阵地,喊杀声震天动地。
潞州府军显然没料到这支“溃逃”的队伍竟敢主动发起如此凶猛的攻击,一时间被打得有些发懵,全力固守险要。
就在峡口战斗正酣之际,韩韬率领的骑兵已如一把尖刀,悄无声息地插入守军侧后。果然发现了一处临时囤放物资的营地。火箭如流星般射入,粮草、帐篷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守军后方大乱。
几乎同时,在上游方向,一股股浓密、刺鼻的黄色烟雾顺着风势,滚滚而下,迅速笼罩了整个峡口区域。这烟雾不仅阻碍视线,更呛得人咳嗽不止,守军阵地上一片混乱,指挥近乎失灵。
“就是现在!前锋营,随我冲!”周通抓住战机,亲率一支精锐,借着烟雾的掩护,如猛虎下山般突入守军阵中。失去了地利和有效指挥的潞州府军,在这内外夹击、烟雾弥漫的打击下,很快便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后方的三百追骑,远远望见峡口浓烟滚滚、杀声震天,又见后方火起,摸不清虚实,竟不敢贸然前进,眼睁睁看着林砚的主力队伍,在付出极小代价后,迅速通过断魂峡,再次消失在西方的群山之中。
夜幕降临,队伍在一处易守难攻的山谷宿营。篝火旁,众人脸上虽带疲惫,却更多是突破封锁后的振奋。
林远一边擦拭着刀上的血迹,一边兴奋地说:“兄长,李墨那烟雾可真厉害!守军被呛得眼泪直流,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李墨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还…还是林先生指点得好。而且,这次实战也收集了不少数据,比如烟雾的扩散速度和风向的关系……”
赵虎沉稳地检查着装备,接口道:“潞州府军战力寻常,若是遇上边军,或者枢密院直属的精锐,就没这么容易了。”
周通和韩韬也围坐过来,周通点头道:“赵兄弟所言极是。我们虽暂时摆脱了追兵,但行踪已暴露。永明朝廷和沈肃,绝不会善罢甘休。前往西北的路,还很长,也更险。”
林砚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篝火映照下的一张张面孔——坚毅的将领,勇武的战士,痴迷技术的学者,还有迅速成长的弟弟。他们因各种原因聚集在自己身边,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这条前路未卜的西行路上。
“路险,走过去便是。”林砚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过了今天这一关,就能过下一关。到了西北,便是龙归大海。”他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粗略地画了起来,“接下来,我们要改变路线,从这里,绕道……”
篝火噼啪,将林砚讲解下一步行军路线的身影投在岩壁上,也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更紧密地凝聚在一起。星空之下,这支背负着“国贼”之名、承载着未来希望的队伍,稍作休整后,将继续踏上漫漫西行路,向着风暴,也向着新生,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