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型运载车在荒芜的废土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龟裂的土地和锈蚀的金属残骸,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车窗外,是被旧世界遗弃的风景,铅灰色的天空下,扭曲的建筑骨架如同巨兽的尸骸,无声地诉说着往日的灾难。
苏晚晴靠在车厢内壁,闭目养神。她的意识却并未休息,正通过那道与迟屿意识碎片建立的、无形的连接,高速处理着陈明从前方传来的实时环境扫描数据。迟屿那冰冷的计算力如同最精密的过滤器,将杂乱无章的能量信号和地形信息分类、分析,剔除干扰,勾勒出前方道路最清晰的图景,并提前预警了几个能量异常点和可能存在的辐射陷阱。
这种意识层面的协同作战,效率远超言语交流。苏晚晴只需一个念头,迟屿便能理解她的意图,并提供最需要的辅助。她负责宏观决策与直觉判断,他负责微观计算与风险预控。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在沉默中飞速成长。
“距离目标坐标还有十公里。”陈明的声音从驾驶位传来,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能量干扰开始显着增强,通讯信号出现衰减。我们即将进入‘静默区’。”
苏晚晴睁开眼,目光锐利:“按计划,切换至低功耗潜行模式,关闭非必要电子设备。赵明,放出微型侦察无人机,进行最后一轮路径确认。”
“明白!”
运载车的引擎声骤然降低,几乎微不可闻,车体外部伪装涂层开始模拟周围环境的色彩与能量特征。几架只有蜂鸟大小的微型无人机悄无声息地滑出车厢,如同真正的昆虫般,灵巧地没入前方更加浓重的、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灰暗雾气之中。
车厢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电流声和几人压抑的呼吸声。气氛变得凝重起来。生命起源研究所的废墟,近在咫尺。
趁着这个间隙,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脑海中那份来自父亲的、标记着《苏正宏研究日志(绝密·残)》的电子文档上。之前的留言揭示了宏观的真相,而这本日记,或许将展现更多细节,以及……父亲的心路历程。
她不再犹豫,用意识“点”开了那份文档。
没有华丽的界面,只有一行行简洁却沉重的文字,伴随着父亲那疲惫而坚定的声音,再次在她意识中缓缓流淌。与之前预设的留言不同,日记的内容更加私人,也更加……破碎。
新历前5年,3月12日
“……‘摇篮协议’的底层代码解析取得突破,但结果令人不安。那并非简单的重启程序,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格式化’与‘覆盖’。所谓的‘火种保存’,或许只是将文明最精华的部分,变成‘母亲’数据库里冰冷的标本。我们真的在创造希望吗?还是在为最终的毁灭,准备更精美的祭品?”
新历前3年,11月7日
“……晚晴今天问我,星星为什么会眨眼。我无法告诉她,有些‘星星’,可能是正在被‘净化’的世界最后的光……她还那么小,不该承受这些。但我必须记录下一切,如果……如果未来有一天,她不得不面对……”
新历前1年,7月22日
“‘母亲’的活性在增强。它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方舟’计划。全球范围内的能量异常现象频发,像是它在……‘搜索’。时间不多了。我将‘未萌之钥’的核心权限与晚晴的血脉绑定,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保护她,或许也是保护‘希望’本身的方法。‘锁’的意义,不在于禁锢,而在于……延迟。为真正的生机,争取时间。”
毁灭日,零时
“……失败了。‘方舟’引擎过载,‘母亲’的力量……无法抗衡……但我留下了‘火种’,留下了‘钥匙’,也留下了……‘源’。在研究所最深处的‘心源密室’……那是苏氏一族守护了无数代的秘密,是连‘母亲’也无法完全理解的……最初之力……晚晴……我的女儿……对不起……未来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日记在这里突兀地中断,最后几行字迹甚至带着一丝仓促和混乱,仿佛是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强行记录。
苏晚晴的指尖微微颤抖,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父亲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绝望、挣扎与那深沉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父爱,依旧让她心如刀绞。他早已预见了结局,却依旧在绝望中,为她,为这个世界,埋下了最后一颗希望的种子。
“心源密室”……“最初之力”……
父亲反复提及的这两个词,与密钥信息中的“最初之源”相互印证。那里存放的,恐怕是比“虚拟胚芽”更加古老、更加接近本源的某种力量。
就在这时,负责侦察的赵明突然低呼一声:“首领!陈工!你们看这个!”
车厢内的小型战术屏幕上,传来了无人机传回的最新画面。在穿过一片浓郁的能量迷雾后,前方赫然出现了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一座半埋于地下的、由某种奇特暗银色金属构成的庞大建筑群遗迹,如同沉睡的巨兽,静静地匍匐在废墟之中。建筑表面布满了扭曲和熔毁的痕迹,显然经历了可怕的冲击,但其主体结构却异常完整,散发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科技感。
而在建筑群主入口的上方,一个即便经历了岁月和灾难侵蚀、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徽记,让苏晚晴和陈明同时瞳孔一缩——
那是一个由双螺旋结构与萌芽枝叶交织而成的复杂图案,与“未萌之钥”表面的某个核心符文,以及苏晚晴在父亲日记能量残留中感知到的、他无意识勾勒的那个符号,一模一样!
生命起源研究所!
他们到了!
然而,还不等他们仔细探查,迟屿通过意识连接传递来的一个紧急预警,让苏晚晴瞬间寒毛倒竖!
“检测到高维空间褶皱波动……来源……研究所深处……有东西……被惊动了!”
赵明的低呼与迟屿那冰冷的、带着最高警戒级别的预警,几乎在同一时刻炸响在苏晚晴的脑海与耳畔!
战术屏幕上,那象征着生命起源研究所的、与“未萌之钥”同源的徽记,仿佛带着某种嘲弄的意味,冰冷地凝视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而在那徽记之下,研究所深处传来的空间褶皱波动,如同平静湖面下骤然掀起的暗涌,带着令人心悸的不祥。
“什么东西被惊动了?!”陈明的声音带着紧绷,双手已经在控制台上飞速操作,试图分析那异常波动的性质。
然而,迟屿传递来的信息更加急促和……模糊:“无法精确定义……非实体生命……非能量造物……更接近……空间结构本身的‘应激反应’……类似于……秘境中的‘寂灭守卫’,但性质……更加……古老且……排外!”
空间结构本身的应激反应?!比“寂灭守卫”更古老排外?
苏晚晴的心脏猛地一沉。父亲的研究所,到底隐藏着什么?难道这里的防御机制,并非人为设置,而是研究所本身,或者说其研究的“对象”,与空间维度深度融合后产生的某种……“免疫系统”?
“无人机信号中断!”赵明再次报告,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最后传回的画面……入口处的空间……像水波一样扭曲了一下,然后无人机就……消失了!”
不是被击毁,是消失!仿佛被那扭曲的空间彻底吞噬、抹除!
车厢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未知的、涉及空间层面的威胁,远比看得见的炮火更加令人恐惧。
“撤退吗?”一名队员下意识地问道,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苏晚晴的目光死死盯住屏幕上那暗银色的建筑入口,脑海中飞速闪过父亲日记中的字句——“心源密室”、“最初之力”。他们已经走到了这里,距离父亲留下的最后遗产,可能只隔着这一道门!现在撤退,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打草惊蛇,让“观星塔”或者其他势力有机可乘!
不!不能退!
“陈明,分析空间褶皱的规律和薄弱点!赵明,准备强效能量中和炸弹和空间稳定锚!其他人,检查装备,准备应对物理层面和空间层面的双重冲击!”苏晚晴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强行突破!”
命令下达,小队成员立刻行动起来,长期的训练和信任让他们压下心中的恐惧,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陈明额头渗出冷汗,与迟屿通过苏晚晴的意识连接进行着超高速的数据交换。那空间褶皱的波动极其复杂且混乱,仿佛有自身的意志,但在迟屿那非人的计算力辅助下,几个相对稳定的“间隙”和能量流动的“节点”被勉强标识出来。
“找到了!入口左侧十五米,三秒后会出现一个持续时间约0.7秒的稳定窗口!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陈明大吼。
“赵明!中和炸弹!目标,稳定窗口出现前的能量聚集点!其他人,跟我冲!”苏晚晴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拉开车门,率先跃出车厢!
几乎在她落地的同时,赵明手中的强效能量中和炸弹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投向陈明指示的位置!
“轰!”
并非爆炸,而是一种低沉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抚平”的嗡鸣!炸弹爆开的地方,扭曲的光线骤然恢复正常,露出了后面那暗银色的金属墙壁!
就是现在!
苏晚晴身影如电,体内那与迟屿意识连接带来的、对能量和空间的敏锐感知被提升到极致,她甚至能“看到”那稳定窗口如同一个急速收缩的气泡!她毫不犹豫地冲向那个即将消失的“缺口”!
陈明和另外两名队员紧随其后!赵明则负责断后,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可能出现的其他威胁。
就在苏晚晴的身体即将没入那稳定窗口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被暂时“抚平”的空间,仿佛被激怒了一般,以更狂暴的姿态反弹回来!无数道细密的、如同黑色裂纹般的空间缝隙,以那个窗口为中心,向着四周疯狂蔓延!一股强大的、带着撕裂与湮灭气息的吸力从中传来!
“小心!”陈明惊骇欲绝,想要拉住苏晚晴,却发现自己也被那恐怖的吸力牵扯,身形不稳!
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通过意识连接沉默辅助的迟屿,那团在主控室能量场中的星光,骤然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凝练到极致的意志力量!这股力量并非直接对抗那空间裂缝,而是……引导!
它如同最灵巧的舵手,在苏晚晴的意识中瞬间勾勒出一条极其刁钻、违背常理的规避路径!同时,一股精纯的空间属性能量,透过连接强行灌注到苏晚晴体内,让她的身体在那致命的吸力中,做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如同鬼魅般的侧身拧转!
“嗤啦!”
苏晚晴的作战服边缘被一道掠过的空间裂缝擦过,瞬间化为虚无,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但她的人,却险之又险地擦着那最大的空间裂缝边缘,如同游鱼般,猛地扎进了那即将彻底闭合的稳定窗口!
在她身后,陈明和另外两名队员也凭借着她争取到的这微小的间隙和迟屿瞬间共享的规避数据,有惊无险地冲了进来!
“砰!”
就在最后一名队员脚后跟离开的瞬间,那稳定窗口如同碎裂的镜面般彻底崩塌,连同外面那些疯狂蔓延的空间裂缝一起,消失无踪。只剩下赵明和运载车,被隔绝在了研究所之外。
通道内,一片死寂。只有几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苏晚晴靠在冰冷滑腻的金属墙壁上,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坚实触感,这才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实感。她低头看了看作战服上那道整齐的、仿佛被最锋利的刀切开的破损,心中后怕不已。
刚才那一刻,若不是迟屿那超越常理的精准计算和瞬间的能量灌注,她恐怕已经和那架无人机一样,被空间裂缝彻底吞噬了。
她通过意识连接,传递过去一道混合着感激与担忧的意念。
那片星光回应以短暂的、高强度的闪烁,随即迅速内敛,显然刚才那一下干预,对他的消耗也极大。
“我们……进来了?”一名队员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他们身处一条宽阔却昏暗的金属通道内,空气带着陈腐的金属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沉寂气息。
陈明快速检查着设备,脸色凝重:“通讯完全中断,能量扫描受到强烈干扰。这里……像是个独立的亚空间泡,或者被某种强大的力场包裹着。”
苏晚晴直起身,抹去额角的冷汗,目光扫过幽深的前方。父亲日志中提到的“心源密室”,就在这片未知与危险的深处。
她握紧了手中的“未萌之钥”,感受着其中与这片空间隐隐产生的、微弱的共鸣。
“走吧。”她的声音在寂静的通道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去找‘最初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