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陨”、“启明”！
这两个突兀的词语，如同两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姬延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密语信笺被迅速送往苏厉处进行全力破译，但仅凭这两个词，已足以让人产生无数联想。“东陨”——东方有星辰陨落？指代什么？某个重要人物？还是某种象征？“启明”——金星，又称太白，主兵戈，亦主变革。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透着一股不祥的预兆，仿佛在预示着一场与东方相关的、涉及兵戈与变革的灾劫。
“陛下，此密信出现在北邓山外围，必是‘监天’组织联络所用。”程邈语气沉重，“他们似乎在谋划着什么，而且与‘东’、‘星象’密切相关。”
苏厉也面色凝重：“结合其‘监天’之名，他们极有可能在利用星象制造舆论，甚至……策划某种行动！”
压力再次袭来，而且更加具体，更加迫近。对手不再仅仅是隐藏在暗处的刺客，更是能够操纵星象预言、影响天下人心的可怕存在。
姬延站在书房那幅巨大的七国舆图前，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东方——齐、鲁、吴、越故地……“东陨”，究竟指向何处？
“他们想用星象来恐吓朕，来动摇民心？”姬延的声音冷冽，带着一种被挑衅的怒意，“那朕便让他们知道，在朕的天下，星象该如何解读！”
他迅速召集心腹，下达了一连串应对指令，每一步都旨在夺取星象解释的主导权，反制对方的舆论攻势：
“第一，严密监控！”姬延对程邈道，“增派墨家弟子中精通天象者，混入钦天监外围，以及雒邑各处的观星台、占卜馆。任何关于‘东陨’、‘启明’的异常星象解读或流言，必须在第一时间报知于朕！同时，监控各国都城，尤其是齐、楚，留意其宫廷内是否有异常的天象讨论。”
“第二，主动引导！”他看向苏厉，“既然他们放出风声，那我们便抢先一步！令钦天监即刻起草一份《星象祥瑞录》，重点论证近日‘启明’格外明亮，乃是‘圣主临朝，革故鼎新’之吉兆！将其与朕推行新政、扫平暴秦之功绩相联系，广发天下各郡县学宫，令博士宣讲！”
这是针锋相对，争夺星象的吉凶定义权。你说“东陨”是凶兆？我偏说“启明”是吉兆！
“第三，以实破虚！”姬延目光坚定，“无论星象如何，朕的行事准则不变！传令东巡的准备工作加快！朕要亲自去东方看看，看看那里究竟是会‘陨落’，还是会在朕的新政下‘重生’！用实实在在的政绩和皇权威仪，击碎一切虚妄的预言！”
御驾东巡！这是最具魄力的回应。天子亲临，本身就是对任何“东方不祥”预言的最有力驳斥。
“第四，釜底抽薪！”姬延最后补充，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密令我们的人，在士林和民间，开始散播另一种说法：所谓‘星陨’之象，非指灾祸，而是指旧时代的腐朽势力（如顽固贵族、割据势力）即将如流星般陨落，而‘启明’正预示着新时代的开启！将星象的解读，与朕推行新政、打击旧势力的现实斗争结合起来！”
这一手极其高明！将对方可能用来制造恐慌的星象预言，巧妙转化为激励改革、打击政敌的宣传工具！
命令雷厉风行地执行下去。雒邑的舆论机器再次开动，钦天监的“吉兆”解读迅速传播，冲淡了任何可能出现的“凶兆”流言。东巡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天子仪仗开始筹备，消息传出，东方各郡县顿时紧张而又期待起来。
然而，“监天”组织显然不会坐视姬延轻易破局。
数日之后，一个更加具体、更具冲击力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雒邑乃至周边地区迅速蔓延开来！流言有鼻子有眼地宣称：据“世外高人”观测星象，“启明”犯“东井”（二十八宿之一，主水事、权衡），乃“圣主失德，权柄旁落，东方有倾覆之危”的亘古凶兆！并隐隐将矛头指向了天子近期“一意孤行”推行新政，以及……即将到来的东巡！
这流言恶毒之处在于，它不再空泛地谈论“东陨”，而是具体到了星宿分野（东井对应地上的特定区域，大致涵盖齐、鲁及周边），将天象与地理、政事直接挂钩，其指向性极其明确！而且，它巧妙地将“失德”与新政联系起来，将可能发生的“倾覆”归咎于天子的政策，极具蛊惑性！
流言愈演愈烈，甚至连朝堂之上，一些原本就对新政心存抵触的官员，眼神也开始闪烁起来。民间更是人心浮动，尤其是东方地区的官员和百姓，忧惧不已。
“陛下！此流言来势汹汹，必须立刻遏制！”淳于髡忧心忡忡，“否则东巡之事，恐生变故！”
苏厉也道：“对方此次出手，精准狠辣，直指新政要害。若不能迅速驳倒此谬论，恐新政推行将功亏一篑！”
面对这精心策划的星象攻击，姬延知道，简单的舆论压制已经不够，必须在对方最擅长的领域——星象学上，给予迎头痛击，彻底粉碎其理论基础！
他再次展现出了超越时代的魄力与智慧。
“他们要辩星象？朕便与他们辩个明白！”姬延朗声道，“传朕旨意：三日后，于明堂辟雍，举行‘星陨之辩’！朕将亲自主持，邀请天下精通天文星象者，无论朝野，皆可入场！共论‘启明’、‘东井’之象，究竟主何吉凶！”
此令一出，举朝震惊！天子亲自下场，主持一场关于凶兆吉兆的公开辩论？这简直是亘古未有之事！风险极大，一旦在辩论中落入下风，天子权威将遭受重创！
“陛下，此举是否太过行险？”连晋鄙都感到不安。
“不行险，如何破局？”姬延目光锐利，“他们躲在暗处散播流言，朕便把他们拉到光天化日之下！朕倒要看看，是哪些‘世外高人’，敢在朕的面前，妄断天机，妖言惑众！”
他看向苏厉和钦天监官员：“尔等立刻汇集所有支持‘启明为吉兆’的典籍证据，尤其是历代圣主明君时出现‘启明’异象的记载！同时，给朕找出‘东井’星宿在历史上也曾预示‘革故鼎新’、‘水德更始’的例证！我们要在学理上，做好万全准备！”
“另外，”姬延嘴角勾起一抹冷峭，“派人盯紧所有前来参加辩论的‘民间高人’，尤其是那些可能被‘监天’组织操控的。他们若敢来，朕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一场围绕星象的终极对决，在姬延的强势推动下，拉开了帷幕。
三日之后，明堂辟雍，人头攒动。不仅有朝廷百官、各国使臣，更有从各地赶来的星象师、学者，甚至一些好奇的士子百姓也设法挤了进来。气氛空前紧张。
姬延端坐于主位，神色平静，不怒自威。
辩论开始，果然有几位自称“山野遗贤”的星象师，引经据典，坚持“启明犯东井”乃大凶之兆，言辞凿凿，将天象与新政强行关联，试图营造恐慌。
然而，早有准备的钦天监官员与苏厉招揽的学者，立刻予以猛烈的反驳。他们列举了大量反例，论证“启明”在不同语境下的吉凶含义，并指出星象解释需结合时政，而非机械对应。苏厉更是亲自下场，以其渊博的学识，论证“东井”亦主“权衡”、“更始”，在变革时期出现异象，恰恰是“除旧布新”的象征！
双方引经据典，唇枪舌剑，辩论异常激烈。那几位“遗贤”虽然准备充分，但在朝廷掌握的庞大典籍资源和众多学者的围攻下，渐渐显得左支右绌，其论点中的牵强与破绽也暴露无遗。
姬延全程冷静聆听，偶尔插言，问题都直指对方逻辑的核心要害，展现出了惊人的洞察力。
最终，在压倒性的学理和事实面前，“凶兆”之说被驳得体无完肤。那几位“遗贤”面色灰败，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狼狈退场。
姬延适时起身，做最终陈词，声音洪亮，传遍全场：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星象之变，乃自然之理，岂可妄断吉凶，牵附人事？朕观星象，更观民心！民心所向，即为天命！朕推行新政，乃为天下苍生，此心可昭日月！任何借星象之名，行祸乱之实者，皆是国贼，天下共击之！”
“万岁！万岁！万岁！”在场众人被姬延的气度与言辞折服，齐声高呼。经此一辩，“凶兆”流言彻底破产，姬延的威望不降反升，其对星象的解释权也得以牢牢确立。
“星陨之辩”大获全胜的消息迅速传开，天下为之震动。
然而，就在姬延于宫中接受群臣祝贺，以为终于彻底挫败了“监天”组织的此次攻势之时，程邈带着破译完整的密信，脚步匆匆地再次求见，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前所未有的凝重。
“陛下，密信完整破译了！”程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其内容……并非仅仅关于星象预言。他们提及‘东陨’，确实指代东方将有重要人物殒落，但并非通过灾祸，而是……而是计划在陛下东巡途中，于‘岱宗’之地，行……‘代天执法’之举！”
岱宗？泰山？！
姬延瞳孔骤缩！
“代天执法”？！
他们竟然计划在封禅圣地泰山，对天子行刺？！
这不是简单的暗杀，这是要模仿上古传说，行“汤武革命”之事，以一种“替天行道”的姿态，将他这个“失德”的天子从肉体到合法性彻底摧毁？！
“监天”组织的疯狂与野心，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