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梭磨寒波映晓霜,青杠漫岭覆疏黄。
稚心未惧山程远,薪火遥添暖意长。
斧钺齐鸣穿谷响,童声互答透林香。
莫言尘俗多艰涩,一片丹诚抵岁凉。
秋末的马尔康已浸着凉意,梭磨河的水流褪去了夏日的湍急,带着细碎的冰碴子潺潺西流,河两岸的杨树叶被霜风染得灿如金箔,簌簌落在蜿蜒的山路上。数理班劳动委员友龙便揣着心事,急匆匆穿过操场,直奔离翁的宿舍而去。
友龙是个皮肤黝黑的藏族少年,额前留着整齐的刘海,双手常年带着劳作的薄茧,一双眼睛却亮得像山涧的清泉。他找到离翁
“离翁”友龙喘着气,脸颊冻得通红,“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离翁抬眼笑道:“友龙啊,慢慢说,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说着便给友龙倒了杯热水。
友龙接过茶杯,双手捧着暖了暖,沉吟片刻道:“是总务处的蒲老师,他家情况您也知道,师母没工作,四个娃娃都在读书,大的上初中,小的才上小学,一家人全靠蒲老师那点工资过日子,日子紧得很。眼看冬天要到了,昨天我路过他家,看见院里连一根过冬的柴禾都没有,师母正坐在门槛上发愁呢。”
离翁闻言,眉头微微蹙起。蒲老师他是熟悉的,四十多岁的年纪,为人憨厚老实,总务处的活儿繁杂琐碎,从修缮校舍到采购物资,他总是任劳任怨,手脚麻利得很。只是蒲老师性子要强,从不肯向人诉苦,若不是友龙细心发现,恐怕这事儿还要瞒着大家。
“你有心了,”离翁点头赞许,“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找几个农村出来的同学,星期天陪蒲老师上山砍点柴,”友龙眼神坚定,“我们从小在农村长大,砍柴都是熟手,肯定能帮蒲老师解决过冬的柴火问题。就是不知道蒲老师肯不肯,也想请你帮着说说情。”
离翁心中暖意涌动,这友龙虽有如此仁心,实在难得。他略一思索道:“蒲老师性子执拗,直接说恐怕不肯,我们得换个法子。这样,你先去联系几个可靠的同学,我去跟蒲老师谈谈,就说周末师生一起进山体验生活,顺便拾些柴禾,他想必不会拒绝。”
友龙闻言大喜,连声道谢后便转身跑出了宿舍,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离翁望着友龙的背影,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蔓延至全身。
次日课间,友龙便带来了好消息,六个农村出身的同学一听要帮蒲老师砍柴,全都一口答应下来。他们分别是藏族同学丹增、羌族同学木吉、汉族少年建国、春生、秋明和月华,个个身强力壮,都是干农活的好手。
离翁随后找到蒲老师,提及周末进山“体验生活”的事,果然如他所料,蒲老师起初连连推辞,说山路崎岖,怕耽误学生学习。离翁笑着劝道:“蒲老师,同学们整天在教室里读书,也该到山里活动活动筋骨,再说你熟悉周边的山林,正好给大家当个向导,顺便拾些柴禾回来,给学校食堂添点燃料,一举两得啊。”
蒲老师犹豫片刻,终究架不住离翁的盛情,又想着能给学校省点柴火钱,便点头应允了。只是他心中清楚,离翁和孩子们的好意,这份情分他记下了。
周末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梭磨河两岸还笼罩在淡淡的晨雾中。蒲老师带着离翁和七个学生,背着斧头、柴刀和绳索,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去。蒲老师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卡其布外套,脚上是一双旧胶鞋,走路稳健有力;学生们则个个精神抖擞,背着工具蹦蹦跳跳,一路欢声笑语不断。
离翁走在队伍中间,一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一边和蒲老师闲聊。梭磨河的水清澈见底,河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偶尔有几条小鱼摆着尾巴游过,激起一圈圈涟漪。河岸两旁的青草地已经泛黄,零星点缀着几朵顽强的野花,远处的山峦被薄雾缠绕,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丹青。
“前面就是砍竹沟了,”蒲老师指着前方一处峡谷说道,“那里满山都是青杠树,木质坚硬,耐烧得很,就是山路有点陡,大家小心点。”
众人顺着蒲老师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峡谷入口处怪石嶙峋,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向上,两旁的青杠树郁郁葱葱,枝叶繁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走了大约七公里路,众人终于抵达了砍竹沟,此时晨雾已经散去,太阳升上了天空,驱散了山间的寒意。
“大家注意安全,砍树的时候别靠太近,先把周围的杂枝清理干净,”蒲老师熟练地演示着砍柴的技巧,“青杠树长得结实,砍的时候要找好受力点,斧头要举稳,砍下去才有力道。”
同学们纷纷点头,各自找了合适的位置,开始忙活起来。丹增和木吉力气大,负责用斧头砍树干;建国和春生动作敏捷,用柴刀清理树枝;秋明和月华则合力将砍倒的树干拖到空地上;友龙负责指挥调度,把柴禾分门别类堆好。离翁也拿起一把柴刀,帮着清理树枝,虽然动作不如学生们熟练,却也干得十分认真。
斧头砍在树干上的“砰砰”声、柴刀劈砍树枝的“咔嚓”声、同学们的吆喝声和笑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中。青杠树的树皮粗糙坚硬,砍起来并不容易,不一会儿,学生们的额头上就渗出了汗珠,脸颊也变得通红。蒲老师心疼学生,时不时让大家停下来休息,喝点随身带的热水。
“蒲老师,您家冬天就靠这些柴禾取暖吗?”丹增一边擦汗,一边问道。
蒲老师笑着点头:“是啊,马尔康的冬天冷得很,没有柴禾可不行。往年都是我抽时间进山砍,今年事情多,一直没顾上,多亏了你们啊。”
“蒲老师您太客气了,”木吉接口道,“您平时在学校帮我们修桌椅、补窗户,我们帮您砍点柴算什么。”
离翁听着同学们的对话,心中感慨万千。这些农村出来的同学,虽然家境贫寒,却有着最淳朴善良的心灵,他们懂得感恩,懂得互助,就像这山间的青杠树一样,坚韧而充满生命力。
不到两个钟头,空地上就堆起了一座座柴山,远远望去,像一座座小小的堡垒。蒲老师粗略估算了一下,竟然有上万斤柴禾,他看着眼前的柴山,又看看满头大汗的孩子们,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好了孩子们,先别砍了,”蒲老师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已经够了,太多了我们也运不回去。”
学生们闻言停下手中的活儿,纷纷围拢过来,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接下来,众人合力将柴禾沿着山路慢慢抄下山搬到公路旁,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蒲老师早已联系好了镇上的拖拉机,没过多久,一辆红色的拖拉机就“突突突”地开了过来。司机师傅看到路边堆成小山的柴禾,惊讶地说道:“蒲老师,你这是砍了多少柴啊,够烧一冬天了吧!”
蒲老师笑着点头,和离翁一起指挥学生们把柴禾装上拖拉机。一共装了一大车,拖拉机的车厢堆得满满当当,远远望去,像一座移动的柴山。
“同学们,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蒲老师紧紧握住离翁的手,激动地说道,“这份情我永远记在心里。”
“蒲老师言重了,”离翁笑道,“都是应该做的,尊师重道是孔子说的,为老师做点事是应该的。”
拖拉机载着满满的柴禾,“突突突”地向镇上驶去,学生们挥手送别,脸上满是喜悦。离翁看着拖拉机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朝气蓬勃的同学们,心中充满了欣慰。
回到学校后,同学们并没有就此作罢。接下来的几天,大家利用课余时间,轮流来到蒲老师家,帮着把砍回来的柴禾锯成小块,堆放在院子的角落里。丹增和木吉力气大,负责用锯子锯柴;建国和春生用斧头把柴块劈成合适的大小;秋明、月华和友龙则负责把柴块堆整齐。离翁也时常过来帮忙,师生们齐心协力,没过几天就把所有的柴禾都整理好了。
蒲老师的妻子看着院子里堆得整整齐齐的柴山,感动得热泪盈眶,特意做了酥油茶和糌粑,招待离翁和同学们。大家围坐在一起,喝着香甜的酥油茶,吃着软糯的糌粑,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小院。
那天晚上,马尔康的天空格外晴朗,繁星点点,月光如水。离翁坐在宿舍的窗前,看着窗外的月光,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想起了今天和同学们一起进山砍柴的场景,想起了蒲老师感动的笑容,想起了同学们淳朴的话语。在这偏远的高原上,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就像这梭磨河的流水,清澈而绵长,温暖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尾声·临江仙
晓踏霜华寻野径,青杠漫岭含秋。斧声穿谷伴童讴。薪堆如阜起,暖意满山丘。
共挽斜阳归校晚,笑谈声里消愁。柴香漫院韵悠悠。高原风雪紧,真情抵岁寒。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