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秋野晨耕汗未干,忽闻喜讯破重峦。
十年夙愿萦心际,两月寒窗伴夜阑。
壁贴精言勤诵记,笔耕妙卷苦登攀。
今朝奋跃龙门跃,不负韶华逐梦欢。
1977年9月的金川,田垄里的玉米刚收完,冬小麦的种子还揣在农人的口袋里,整个乡村都浸在秋收秋种的忙碌里。离翁和往常一样,天不亮就扛着粪筐出早工,踩着晨露往詹家地方向走——那里的几亩坡地,还等着施完底肥种麦子。
七点刚过,卡子包包上公社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初只是滋滋的电流声,接着,播音员庄重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钻进离翁的耳朵里:“中共中央决定,恢复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制度,取消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的办法,凡符合条件的知识青年和应届毕业生,均可报名参加全国统一考试……”
离翁手里的粪勺“哐当”掉在地上。他站在田埂上,愣愣地望着喇叭的方向,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在此之前,他的人生规划里,从没有“高考”这两个字——高中毕业后回乡,好好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已经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满心盼着劳动两年后,能被推荐去四川大学读政治经济学专业。他从小就想当一名能为百姓做事的领导干部,这个理想像种子一样埋在心里,就等着“推荐”这阵春风来催芽。可现在,“恢复高考”四个字,突然把他的规划掀翻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恐慌:高中三年,多半时间在学工、学农、学军,真正坐在教室里啃书本的日子没多少,他的文化底子,能应付考试吗?
风裹着田埂上的草屑吹过,离翁打了个激灵。恐慌很快被更强烈的渴望压了下去——推荐要看成分、看表现,可高考凭的是真本事,这是自己攥在手里的机会,不能放弃!他突然想起初中时的班主任张文贵老师,老师讲课特别好,后来调到了沙尔中学当教导主任,要是能找到老师,说不定能拿到复习资料。
离翁捡起粪勺往家跑,跟父母简单说了句“去沙尔找张老师”,就往生产队办公室冲。队长听他说要请假找老师借高考复习资料,愣了愣,随即拍着他的肩膀说:“去吧!这是大事,耽误几天工不算啥!”离翁又跑到区政府找周叔叔借自行车——那时候自行车是稀罕物,周叔叔知道他要考大学,爽快地把车钥匙递给他:“路上慢点,早去早回!”
45公里的路,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离翁骑得满头大汗,车链条掉了两次,他蹲在路边摸索着装上,顾不上擦手上的油泥,又跨上车往前冲。三个钟头后,沙尔中学的校门出现在眼前,他推着车跑进去,正好撞见抱着教案的张文贵老师。
“张老师!我要考大学,您能帮我找套课本吗?”离翁喘着气,话都说不连贯。张老师看着他满头的汗、沾着泥的裤脚,又惊又喜:“好小子!有骨气!我这就给你找!”说着就拉着他往办公室走,翻出一套崭新的高中教材——数学、语文、政治、物理、化学、历史,整整六本书,用牛皮纸包着封皮。“这些你拿回去,重点看数学和政治,语文多背范文,历史按时间线记,有不懂的就来问我!”张老师拍着书,眼神里满是期许。离翁抱着课本,感觉怀里像揣着一团火,暖得他眼眶都红了。
回到家,离翁把课本摊在桌子上,又找了几张大白纸,把政治名词解释、数理化公式、历史重大事件一条一条抄下来,贴满了家里的四面墙——炕头对面贴政治,书桌上方贴数学公式,窗户旁边贴历史年表,连厨房的墙上都贴了语文古诗词。白天他还是要出工,扛着锄头在地里干活,脑子里却在背“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晚上收工回来,就着煤油灯做题,有时候一道数学题要算到后半夜,草稿纸堆得比课本还高。母亲心疼他,每晚都给他煮个红薯放在灶上,等他饿了就吃;父亲不说话,只是把煤油灯的灯芯挑得亮一点,让他能看得更清楚。
有一次,离翁在地里割麦子,割着割着突然想起一道物理题的解法,扔下镰刀就往家跑,趴在桌子上算起来,直到算出答案,才想起地里的麦子还没割完;还有一回,他背历史背到半夜,迷迷糊糊把“鸦片战争”说成了“甲午战争”,被隔壁的妹妹听见,笑了他好几天。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拼两个月,一定要考上大学!
报名那天,离翁揣着户口本、高中毕业证,在公社的报名点排了半天队。工作人员看着他填的“四川大学政治经济学”,笑着说:“小伙子,目标不小啊!”离翁挠挠头:“您放心,我肯定好好考!”
考试定在12月,离翁背着书包走进金川中学的考场,手心全是汗。拿到试卷,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熟悉的题目——很多都是他贴在墙上背过的内容。他握着笔,飞快地写起来,仿佛那些公式、知识点都在纸上自己跳出来。
考完试,离翁又回到地里干活,可心里总悬着一块石头。直到一个月后,公社的人送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离翁同志于1月5日到县医院参加高考体检”。他拿着纸条,手都在抖,跑到地里找到正在干活的父母,大声喊:“爹!娘!我能去体检了!我有希望了!”母亲扔下锄头,抱着他哭了;父亲站在一旁,咧着嘴笑,眼角却湿了。
体检那天,离翁特意穿了件新做的蓝布褂子,跟其他考生一起在县医院排队。看着身边和自己一样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他突然觉得,那两个月的寒窗苦读、那些贴满墙的知识点、那辆骑了45公里的自行车,都没有白费。
后来,离翁虽然没有考上了四川大学,去考上了一所师范学院,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整个村子都来道贺。他抱着张文贵老师送的那套课本,想起1977年的那个秋天,想起田埂上听到广播的瞬间,想起煤油灯下做题的夜晚,心里满是感激——感激恢复高考的好政策,感激张老师的帮助,更感激那个拼尽全力的自己。
很多年后,离翁还会把那套课本拿出来,书页已经泛黄,上面的笔记还清晰可见。他常跟孩子们说:“1977年的高考,改变了我的命运。你们要记住,只要有梦想,肯努力,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结尾词·鹧鸪天·忆1977高考
晨出躬耕汗浸衫,忽闻喜讯破秋山。
四旬路赴求书愿,两月灯陪解题艰。
墙贴卷,笔耕田,龙门欲跃志如磐。
今朝再忆丁巳事,犹觉青春火未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