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州城头,夕阳熔金。
林牧之扶着新砌的垛口,远眺纵横交错的铁轨。一列蒸汽火车正喷着白烟驶向天际,车轮碾过钢轨的轰鸣声,如同新时代的心跳。
苏婉清悄步走近,素色裙摆被风拂起。
“牧之,工部报来数据,本月铁路货运量又增三成。”她将账册递上,指尖在“盈利率”一项轻轻一点,“但钢铁原料消耗太快,赵铁柱今早又来找我诉苦。”
林牧之摩挲着账册边角,纸张粗粝感让他想起初到寒川时改良的草纸。
“告诉铁柱,西域商盟的铁矿下月到港。”他转头时,夕阳恰好映亮苏婉清耳尖的细软绒毛,“倒是你,眼底青灰又重了——昨夜又熬夜核账?”
苏婉清攥紧算盘珠子,声调微扬:“若不像盯贼似的盯着那些士族,他们能把修缮孔庙的款项报成军械采购!”她突然噤声,因林牧之的手指已抚上她眼下。
“民生相大人。”他瞳孔微缩,语速加快,“十年前寒川粮荒,你父亲克扣赈灾粮时,也是这般表情。”
垛口阴影里突然传来铁甲摩擦声。
郑知远按着刀柄现身,额角疤痕在暮色中愈发深刻:“主公,拓跋宏部落送来五十匹战马,说是抵春税。”他眉峰上挑,“马鞍却镶着皇甫家旧徽。”
三人目光相撞,城下忽然传来孩童嬉闹。学堂散学的少年们追逐着铁皮火车模型,嘹亮童声刺破凝重:“铁龙铁龙跑得快,载着寒川向未来——”
烛火摇曳的议事阁中,周雨晴攥着几株麦穗推门而入。
“雍京周边试种的新稻熟了。”她将金灿灿的穗头砸在沙盘上,惊起代表敌军的红色小旗,“亩产比寒川还高两成,但那些老农跪着不敢收,说稻芒像叛军的箭镞!”
赵铁柱突然从机械图纸堆里抬头,喉结滚动:“成了!后装炮的闭锁机构……”他反复拧着模型螺栓,工装袖口沾满油污,“若当年落霞谷有这玩意,粮草车绝不会被烧!”
郑知远掌心沁出薄汗,按塌了沙盘上的棱堡:“北狄降部仍在边境游荡,现在推广新政……”他瞥见林牧之指尖无意识划着蒸汽机草图,忽然改口,“但铁路运兵,三日可达雍京。”
苏婉清的算珠噼啪作响,打破沉寂。
“海外古国的商船赖在港口不走,非要买火柴配方。”她耳尖泛红,“我用三倍价卖了他们劣质硫磺,够那群蓝眼珠折腾半年!”
众人哄笑中,林牧之推开雕花木窗。夜风裹着煤烟与稻花香扑面而来,远处工厂的汽笛声与更夫梆子声交织成奇特的韵律。
“十年前我们守着寒川破城墙,用土铳打马贼。”他声音沉静,却让所有人挺直脊背,“现在横跨三州的铁路网上,跑着载重百万斤的钢铁巨兽。”
周雨晴松开攥出褶的衣角,麦穗轻触沙盘里的小旗:“所以,那些怕稻芒像箭镞的老人……”
“让他们看着蒸汽犁耙翻开土地。”林牧之截断她的话,眼神锐利如初绘铳管时,“新时代的锋芒,该是催生稻浪的铁犁,而非收割人头的刀剑。”
更鼓声穿过庭院时,阁内只剩林牧之与苏婉清。
她望着沙盘上星罗棋布的铁路网,忽然轻笑:“其实最怕未来不可期的,是皇甫嵩吧?他到死都攥着祖传的礼器玉圭。”
林牧之抽走她发间一枚银簪,在沙盘上划出弯曲线条:“这是我们去东海探查的航线。”银簪尖端点向未标注的海域,“那里有古国绘制的海图,标记着更广阔的大陆。”
簪头珍珠碰倒代表岛津义久的木雕战船,苏婉清突然抓住他手腕:“若海外古国真如谍报所言,拥有不逊于我们的火器……”
“那就让铁柱再造射程更远的炮。”他反手握住她微颤的指尖,机油味混着她袖中墨香,“但眼下,先把你塞进被窝——民生相猝死案牍,才是新朝头号危机。”
月光浸透阶前白霜时,苏婉清倚着门框忽然回头。
“牧之,若未来某天铁路通到天涯海角……”
檐下风灯摇晃,映亮林牧之唇角微妙的弧度:“那就拆了铁轨,造能飞天的机器。”
他吹熄烛火,黑暗中机械图纸的摩擦声渐息,唯闻彼此心跳如列车撞击钢轨,一声声,撞向黎明将至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