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县衙侧院,如今已大变了模样。
昔日堆放杂物的空地,立起了一座半敞开的工棚。
工棚里,炉火正旺,映照着赵铁柱汗涔涔的专注脸庞。他赤着上身,结实的肌肉随着锻打的节奏贲张,每一次锤落,都精准地砸在烧红的铁块上,溅起一簇耀眼的火星。
“成了!”
赵铁柱长吁一口气,将刚刚锻打出雏形的铳管浸入冷水中。
刺啦一声,白雾弥漫。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铳管,借着火光仔细端详内壁的光滑度,古铜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神色。
“林公子这‘镗床’的法子,真神了!比用手工钻出来的管壁匀称太多!”
站在一旁的林牧之,青衫袖口挽到手肘,指尖还沾着些许炭灰。
他接过铳管雏形,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边缘,感受着那金属的质感,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只是初步成型,后续的打磨抛光、药室开凿、与木托的嵌合,一样都马虎不得。”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谨。
“铁柱哥,精度,是火铳的生命。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赵铁柱重重点头,下意识地用手检查了一下固定工件的螺栓。
“公子放心,我晓得轻重。有这新家伙什帮忙,十天之内,第一批五支火铳,保证能交付给郑县尉的兵士操练。”
看着赵铁柱那近乎偏执的认真劲,林牧之嘴角微扬,心中稍安。
穿越至今,从改良农具到土法炼钢,再到这跨越时代的热兵器,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好在,身边开始聚集起像赵铁柱这样踏实肯干的人。
这让他感觉,自己并非全然在孤军奋战。
正当他思索着下一步是否需要尝试配制更稳定的火药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工棚内专注的氛围。
“公子!林公子!”
来人是在工坊帮忙的半大少年狗娃,跑得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惊惶。
“慢点说,怎么了?”林牧之眉头微蹙。
狗娃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
“是……是郑县尉!他带着几个兵,骑马直接冲进衙门口,脸色难看得很!说是……说是找您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林牧之心头一凛。
郑知远素来沉稳,如此失态,定非小事。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块冰凉的铁片——那是他画图时用来镇纸的边角料,能帮助他快速冷静。
“铁柱哥,这里交给你。狗娃,去告诉苏姑娘一声,让她暂代清点今日的物资入库。”
吩咐完毕,林牧之整了整衣衫,眼神恢复清明,大步朝县衙正堂走去。
县衙正堂,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郑知远按着腰间刀柄,在堂内来回踱步,额角那道疤痕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深刻。
见到林牧之进来,他立刻迎上前,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急促:
“林公子,祸事了!”
“郑县尉,何事如此惊慌?”林牧之沉声问道,示意对方坐下说话。
郑知远哪有心思坐,他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震得茶碗哐当作响:
“刚接到前方哨探拼死传回的消息!‘一阵风’那伙马贼,集结了不下百人,正朝我们寒川扑来!最迟……最迟后天晌午,就能兵临城下!”
“百人?”林牧之瞳孔微缩,“规模为何如此之大?以往他们不过三五十人骚扰劫掠。”
“哼!”郑知远面色铁青,“据说是我们寒川最近又是增产,又是开工坊,名声在外,被这伙贼人当成了肥羊!他们还扬言……要屠城立威!”
屠城!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堂内每个人的心中。
侍立在旁的苏婉清刚刚赶到,闻言指尖猛地攥紧了算盘珠子,脸色微微发白,但眼神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看向林牧之。
林牧之沉默片刻,脑中飞速计算。
寒川能战之兵,加上郑知远手下和刚刚组建的民兵,满打满算不过三四十人。
敌我兵力悬殊,近乎三倍。
而且对方是凶悍的马贼,来去如风。
硬碰硬,毫无胜算。
“县尊大人和主簿大人可知此事?”林牧之问的是他那县令父亲和苏婉清的父亲。
郑知远脸上掠过一丝嘲讽与无奈:
“已经禀报了!县尊大人吓得六神无主,只会说‘如何是好’;苏主簿……他主张立刻筹集银钱,派人出城求和,或许能破财消灾。”
“求和?”林牧之语气冰冷,“与虎谋皮,自寻死路。马贼贪得无厌,一旦示弱,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届时,钱粮被掠,百姓遭殃,寒川才真的大祸临头!”
他看向郑知远,目光锐利:
“郑县尉,你意下如何?”
郑知远迎着林牧之的目光,手紧紧按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郑知远食朝廷俸禄,守土有责!马贼要屠城,就先从我郑某的尸体上踏过去!只是……敌众我寡,这仗,该怎么打?”
他语气中带着决绝,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兵力差距是赤裸裸的现实。
林牧之走到堂口,望向城外隐约的山峦,脑中现代的知识与眼前冷峻的现实疯狂碰撞。
土木工程、物理原理、有限的资源、惶恐的人心……必须找到一个支点,撬动这场看似必败的局。
片刻后,他猛地转身,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能力敌,便需智取!求和是死路,固守待援更是奢望!我们唯有凭借地利和……‘奇技淫巧’,让这伙马贼在寒川城下,撞得头破血流!”
“奇技淫巧?”郑知远一愣。
苏婉清却似乎想到了什么,耳尖微红,不是羞涩,而是因紧张和思索而气血上涌,她脱口而出:
“公子是说……火铳?还有那些……机关?”
“不错!”林牧之目光扫过郑知远和苏婉清,“郑县尉,你立刻做三件事!”
“第一,将所有能调动的兵士和青壮民兵集中起来,交由赵铁柱紧急指导火铳射击要领,不必求准,只需能听令齐射!”
“第二,发动全城百姓,按我的图纸,在城外关键路口和城墙薄弱处挖掘陷马坑、布置拒马鹿砦!妇孺老弱也不能闲着,全力赶制竹矛、收集滚木礌石!”
“第三,将所有库存的火药、铁蒺藜、乃至菜油,全部集中到工坊!”
他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每一个指令都直指关键。
郑知远被这连珠炮似的命令震了一下,但看到林牧之眼中那不同于往日温和的锐利光芒,一种莫名的信心油然而生。
他深吸一口气,眉峰上挑:
“好!就依公子之言!我这就去安排!只是……时间如此紧迫,来得及吗?”
林牧之走到堂外,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语气斩钉截铁:
“来不及,也要来得及!这不是演习,是生死存亡!告诉所有乡亲,马贼要屠城,我们已无退路!寒川,将是他们的坟场,而非粮仓!”
他回头,看向苏婉清:
“婉清,粮草物资调配、人员协调,烦请你多费心。此刻,每一份力量都至关重要。”
苏婉清重重点头,指尖松开算盘,眼神变得坚定:
“公子放心,婉清必当竭尽全力!”
郑知远不再犹豫,抱拳一礼,转身大步流星而去,甲胄铿锵作响,开始调兵遣将。
一时间,原本因消息传开而有些慌乱的寒川县城,在这一道道明确的指令下,像一部巨大的机器,开始紧张却有序地运转起来。
林牧之独自站在渐浓的暮色中,感受着指尖金属传来的凉意。
百骑围城,强敌压境。
这已不是游戏,而是真正的战争。
他带来的现代知识,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迎来第一次血腥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