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车舆在百里外一处云深雾绕的山巅悄然停驻。
若离并未告知侍卫缘由,只一道神念传出,令他们在原地等候。
车内,她静立片刻。星陨阁深处那股毁灭气息中夹杂的、冰冷而有序的异种法则韵律,如同投入古井的微石,在她浩瀚无垠的心境中,终究留下了一丝极浅淡的痕迹。
并非关切,更像是一种研究者对特殊样本的好奇。
亲临其境,近距离观察,或许能捕捉到更多信息。
心念微动,周身那令人不敢直视的帝威与绝世容光,如同水纹般缓缓收敛、变幻。
素白裙裳化作了寻常的月白布裙,淡蓝如冰瀑的长发色泽转为墨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
最特别的是,她取出一条素白绫带,轻轻覆住了那双能洞悉万物的冰蓝色眼眸。
此刻的她,看上去只是一个气质清冷的普通清秀女子,唯有那挺直的脊背与周身若有若无的、与这片残破遗迹格格不入的洁净气息,透着一丝不寻常。
一步踏出,身影已消失在车舆内,再出现时,已是在星陨阁外围那片狼藉的乱石林中。
她没有直接前往核心区域,而是如同一个误入此地的旅人,步伐看似缓慢,却巧妙地避开了地面上纵横交错的能量裂痕与不时坠落的碎石。
越靠近核心,空气中弥漫的毁灭气息与星辰煞气便愈发浓重,带着灼热与阴寒交织的刺痛感。
耳畔是能量风暴的呼啸,间或夹杂着修士的呼喝、法宝的碰撞声,以及那头煞火麒麟不时发出的、震人心魄的咆哮。
争斗,果然并未停止。
遗迹核心处,那暗红色的漩涡依旧缓慢旋转,陨星邪核悬浮其中,散发着不祥的光晕。
煞火麒麟盘踞在祭坛废墟上,周身暗红火焰明灭不定,显然之前的战斗也消耗了它不少力量。
它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威慑着任何敢于靠近的存在。
而在其周围,人影绰绰,分属不同阵营。
除了依旧坚守在前、试图寻找机会封印或摧毁邪核的玉清珩及其几位清虚宗同门外,还多了几拨人马。
一拨是身着烈焰纹饰袍服的“离火宗”弟子,为首之人是一位面容倨傲、手持火焰长枪的年轻男子,修为在元婴后期,乃是离火宗近年来声名鹊起的真传弟子——炎烬。他性情火爆,对那煞火麒麟的力量既忌惮又垂涎,更想夺取邪核以炼器。
另一拨则来自“天机阁”,他们并不直接参与争夺,而是由几位长老带领数名年轻弟子,在外围布下阵法,不断记录、推演着此地的能量变化与邪核特性,显然是以收集情报、研究为主。
其中一位身着星纹白袍的年轻男子,面容俊雅,眼神灵动,正全神贯注地操控着一面罗盘状的法宝,他便是天机阁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墨渊。
还有几位气息不俗的散修,各自占据一角,眼神闪烁,显然在等待时机,欲行那黄雀在后之事。
玉清珩此刻正与一位同门师兄合力,撑起一道清光湛湛的剑幕,抵挡着偶尔逸散过来的能量冲击。
他月白的道袍上已沾染了不少灰尘与焦痕,额角见汗,呼吸微促,但眼神依旧清澈坚定,澄心剑在他手中稳如磐石。
他并非为了夺宝,而是深知此物若被心术不正者得去,或任其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这份坚守,源于他守护苍生的道心。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缓缓从乱石林走出的、白绫覆眼的布裙女子。
起初,他并未在意。
星陨阁异动,引来一些不知天高地厚、或怀有特殊目的的低阶修士乃至凡人,并不稀奇。
这女子身上气息微弱,近乎凡人,且目不能视,在此地简直如同蝼蚁置身洪炉,下一刻可能就会被能量余波撕碎。
然而,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女子行走的姿态时,心中却莫名一动。
那步伐,太稳了。
在这能量肆虐、地面不时震颤的险地,她的每一步都如同丈量过一般,精准地落在最安稳的所在,裙摆拂过焦土,却不染尘埃。
她的身形挺拔,脖颈纤细,下颌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与孤高。
还有那周身萦绕的、仿佛独立于这片污浊毁灭之外的洁净气息。
玉清珩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是她?
怎么可能?那位至高无上的陛下,怎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如此……平凡的姿态?
他猛地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剑幕,体内灵力却微微紊乱了一瞬。
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陛下何等身份,怎会纡尊降贵至此?定是此地煞气影响了心神,产生了幻象。
可是,那惊鸿一瞥的感觉,却如同烙印般,挥之不去。
他忍不住,再次悄悄抬眼望去。
那女子已在一块较为平整的断柱旁停下,微微侧首,仿佛在用被遮蔽的“目光”,“打量”着远处的暗红漩涡与煞火麒麟。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暴风眼中唯一宁静的点。
周遭是呼啸的能量,燃烧的火焰,修士的纷争,而她,却仿佛置身事外,在……倾听?或者说,感知?
这份超然,这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静谧……玉清珩越看,心中的那个念头就越发清晰。
他见过陛下抚琴时的侧影,见过她端坐高台时的淡漠,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俯瞰万物的清冷孤绝,与眼前这布裙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气质,何其相似!
只是,眼前的她,收敛了所有光华,如同蒙尘的明珠,但那内蕴的神韵,却无法完全掩盖。
玉清珩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他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生怕那亵渎的凝视会引起注意,哪怕对方可能根本不在意。
心中涌起惊涛骇浪——若真是陛下,她为何来此?这伪装是何用意?自己该如何自处?
他紧紧握住澄心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所有的警惕、所有的担忧,在此刻都化作了小心翼翼、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悸动与克制。
他不敢上前,不敢询问,甚至不敢让自己的目光过多停留,只能将这份翻江倒海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如同守护一个绝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就在这时,那离火宗的炎烬似乎失去了耐心,厉喝一声:“诸位!这孽畜已是强弩之末,邪核即将彻底稳固,此时不夺,更待何时?与我合力,先斩了这麒麟!”
话音未落,他手中火焰长枪已化作一道赤虹,率先冲向煞火麒麟!他身后的离火宗弟子也纷纷祭出法宝,一时间火光冲天!
这一举动,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打破了短暂的僵持!
煞火麒麟暴怒咆哮,暗红火焰滔天而起!几位伺机而动的散修也同时出手,各种颜色的灵光宝气射向麒麟与……那枚邪核!
场面再次陷入极度混乱!
玉清珩脸色一变,不得不再次全力催动剑幕,护住同门,同时澄心剑光暴涨,试图阻挡一道袭向天机阁弟子方向的能量余波。
墨渊则指挥着天机阁弟子急速后撤,加固防护阵法,口中飞快念动着推算口诀,脸色凝重。
而在那片混乱的能量风暴与喊杀声中,唯有那白绫覆眼的女子,依旧静静立于断柱之旁,仿佛周遭的一切生死搏杀、法宝轰鸣,都只是她耳边掠过的、无关紧要的风声。
玉清珩在挥剑格挡的间隙,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极其短暂地瞥向那个方向。
每一次瞥见那安然静立的身影,他心中的那份确定便增加一分,那份小心翼翼的、混合着敬畏与难以言喻的隐秘眷恋,也更深一分。
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默默地、远远地,守护着这个或许只有他一人知晓的、关于九天明月为何垂怜尘世的秘密。
而这一切,都与争夺、与胜负无关,只与他内心深处,那最纯净也最无望的倾慕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