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云殿内
若离指尖那缕凝练的清辉并未射出,只是如同冰晶丝线般萦绕流转,其尖端遥指葬魔古渊的方向,散发出一种极致的探询意味。
她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倒映着常人无法感知的能量洪流,那是由无尽魔气、怨力、疯狂意志混杂而成的污浊浪潮。
然而,在这片污浊的最深处,她方才惊鸿一瞥感知到的那一丝奇异“共鸣”,此刻却如同沉入泥沼的冰针,难以再次精准捕捉。
魔气的喧嚣与那古魔苏醒的狂暴意志,形成了完美的遮蔽。
若离并未急躁,她的耐心与北境的冰层一样深厚。
她微微调整着指尖清辉的波动频率,使其更加贴近自身太阴本源的核心寒意,如同调整琴弦,以期能再次拨动那根隐藏在魔渊深处的、属于“寂灭”的弦。
时间一点点流逝。
殿外,苏云卿仍在艰难调息,试图凝聚起一丝微薄的灵力。
北境边界,被净化后的土地一片死寂的纯净,与境外翻涌的魔气形成诡异而平静的对峙。
终于,当若离指尖的清辉波动达到某个极其精妙的临界点时——
找到了。
并非清晰的回应,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深邃的“拖拽感”。
仿佛在魔渊的最底层,存在着一个冰冷、空洞、吞噬一切的漩涡,它并未主动散发力量,却本能地被若离那至纯至高的太阴寒意所吸引,产生了一种微弱的吸附效应。
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足以让若离确认。
那并非错觉。
葬魔古渊之下,确实存在着某种东西,其本质的“寒”,与她同源,却走向了万物终结、归于虚无的“寂灭”一途。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冰冷、比虚空更沉寂的力量。
有趣。
若离收回了指尖的清辉。
仅仅是确认其存在,便已足够。
至于那究竟是什么,是上古寂灭的古魔遗骸?
是某个走向终焉的宇宙碎片?还是天地自然生成的寂灭之眼?
于她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性质的“寒”,是她漫长岁月中未曾接触过的类型。
一种或许值得……观摩一下的“景观”。
至于那笼罩在其外的、喧嚣污浊的魔气与所谓古魔意志?
不过是试图覆盖在明珠之上的污泥,碍眼,且无意义。
若离缓缓站起身。
她并未打算亲自前往那污秽之地。
她的身份与意志,不容她踏足那般泥泞之境。
但她可以“看”。
她抬起手,并非指向殿外,而是虚按向殿心那尊万物母气鼎。
“映。”
淡漠的字眼落下。
万物母气鼎轻轻一震,鼎内磅礴的生机霞光并未外放,反而向内收敛,于鼎口上方尺许之处,凝聚成一团混沌氤氲的光晕。
光晕之中,景象变幻,不再是鼎内小世界的生发演化,而是开始倒映外界景象。
景象飞速流转,掠过北境冰原,越过被魔气侵蚀的山川河流,无视那些挣扎或疯狂的生灵,最终定格于一片被浓得化不开的漆黑魔气笼罩的巨大深渊——葬魔古渊。
母气鼎的生机之力,此刻完美地充当了媒介与屏障,将外界景象,尤其是那污秽魔气的负面影响,隔绝在外,只将最纯粹的“景象”投射出来。
若离的目光落在鼎口光晕呈现的画面上。
那是一片绝望之地。魔气如同活物般蠕动、咆哮,凝聚出无数扭曲狰狞的面孔和爪牙。
深渊之下,隐隐传来令人心悸的吞噬与撕扯声,仿佛有庞然巨物正在苏醒,贪婪地汲取着外界的一切生机与能量。无数被魔化的生灵如同潮水般涌入深渊,成为那古魔意志的养料。
这是一幅末日般的景象。
但若离的目光,却穿透了这层层喧嚣污浊的魔气帷幕,直接落在了深渊的最底层。
在那里,透过母气鼎的映射和她自身的无上灵觉,她“看”到了。
那并非预想中的庞大魔躯或狰狞怪物。
而是一点……极致的“暗”。
并非黑暗,而是比黑暗更绝对的存在。
那是一个微小却无比深邃的点,它不存在光芒,不存在物质,甚至不存在“存在”的概念,只是不断地向内坍缩,吞噬着一切靠近它的能量、物质、光线、乃至空间和时间本身。
它所散发出的,并非魔气的暴戾,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令万物归于终极死寂的“无”之寒意。
正是这点“寂灭之核”,与她的太阴清辉产生了那微弱的共鸣。
它似乎被外界汹涌的魔气和那苏醒的古魔意志所利用,以其为核心,构建了这场吞噬生机的魔劫,但它的本质,却与魔气的“污秽”与“疯狂”截然不同。
它只是……冷。 纯粹的,终结的冷。
若离凝视着那点“寂灭之核”,冰蓝色的眼眸中,那丝极淡的探究欲得到了满足。
原来如此。
一场看似喧嚣的魔劫,其最核心的力量源泉,竟是这般……寂静的东西。
倒是有些讽刺。
她失去了兴趣。
这“寂灭之核”于她而言,就像是一件造型奇特的冰块,看过了,知道其形态与性质,便足够了。
其本身并无滋味,也无法融入她的太阴大道——她的冰寒是孕育与守护中的极致静止,而非终结与虚无。
至于如何处置?
她并不关心。
这核在此处,抑或在别处,于天地而言,并无区别。只要不碍着她的事便可。
然而,就在她准备散去鼎口映射景象的刹那——
那点“寂灭之核”似乎感知到了她那穿透无数阻碍的、纯粹的“注视”,极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死物,因一道同样极致冰冷、却蕴含着微妙生机的目光,而泛起了一丝连自身都无法理解的涟漪。
这波动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却让一直锁定它的若离,再次停顿了一下。
她看着那点核,又看了看鼎身流转的、与寂灭截然相反的磅礴生机。
一个极其淡漠的念头,无声地滑过她的心间。
此物于此,引得魔气汇聚,污秽天地,终有一日,或会真正污及北境灵脉,断绝那些尚可滋味的灵植根本。
虽已布下太乙生蕴界,但长远看来,终是隐患。
且,此核与魔气纠缠,看着……碍眼。
不若……
她再次抬手,这一次,指尖对准了鼎口映射景象中,那一点深邃的“寂灭之核”。
并非攻击,也非摄取。
只是隔空,轻轻一“点”。
如同点破一个泡沫。
随着她这一点。
远在葬魔古渊最深处,那一点不断向内坍缩、吞噬一切的“寂灭之核”,周围的空间骤然发生了一种极其玄妙的变化!
并非爆炸,也并非湮灭。
而是它本身存在的“基点”,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更高层面的空间法则之力,强行从当前的位置“剥离”了出来!
下一刻,这颗微小的、散发着终极死寂寒意的“核”,便凭空消失在了葬魔古渊深处。
几乎在同一瞬间,昭云殿内,若离的面前,虚空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
那点“寂灭之核”悄然出现。
它出现的瞬间,整个寂雪宫的温度骤降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连光线都仿佛被其吞噬,万物母气鼎的生机霞光都为之微微一暗。
一种令万物终结、归于虚无的寒意弥漫开来。
然而,这股足以让上古大能陨落的寂灭寒意,在触及若离周身自然流淌的太阴清辉时,却如同溪流汇入大海,并未激起任何波澜,反而被那更深邃、更包容的冰寒所笼罩、所安抚。
若离淡漠地看着悬浮于眼前的这颗“核”。
它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并非颜色上的黑,而是“无”的黑,仿佛看久了连神魂都会被吸进去。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
指尖传来一种极致的冰冷与空洞感,仿佛触碰的不是实体,而是“终结”本身。
感觉……倒是纯粹。
她随手一拂,将这枚“寂灭之核”掷向了殿角。
核体划过一道虚无的轨迹,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枚永夜极光玉的旁边。
一者幽幻绚烂,内蕴毁灭与极光;一者深邃死寂,代表着绝对的终末。
两件皆源自魔域、或与魔域相关的极寒之物,此刻并排置于昭云殿一角,成为了若离众多收藏品中,最为奇特的两件。
它们散发出的寒意互相交织、却又彼此排斥,形成一种诡异而平衡的力场。
若离看了它们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隐患已除,碍眼之物已挪开。
至于失去了“寂灭之核”的葬魔古渊,那苏醒的古魔意志会如何错愕疯狂,那滔天的魔气是会骤然崩溃还是失去控制地爆发,外界修真界是会因此得救还是陷入更大的混乱……
与她无关。
她再次坐回冰榻,指尖轻抚过万物母气鼎温润的鼎身。
殿内重归绝对的寂静与冰冷。
唯有角落那两件新添的藏品,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