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母气鼎修复如初,浩瀚生机内蕴,霞光流转间自成一方小世界,与若离周身流淌的太阴清辉交融共鸣,使得寂雪宫内的道韵愈发深邃玄奥。
那尊鼎静静悬浮于殿心,不再需要若离时刻以清辉蕴养,已然恢复其上古神物的本来面貌。
若离依旧坐于冰榻之上,眸光落在完美无瑕的鼎身,感受着其中磅礴而温润的生机与自身冰寒本源的微妙平衡。
修复此鼎耗费了她不少时日与心神,如今功成,于她而言,不过是了却一桩事情,心湖依旧平静无波。
殿内恢复了往日的绝对寂静,唯有角落那枚永夜极光玉,依旧散发着幽幻不定、冰冷瑰丽的光彩,无声诉说着某位魔主徒劳的进献。
微序无声上前,奉上新沏的茶。
并非“万年雪顶雾芽”,也非“九转寒香凝”,而是昭云殿库藏中另一种极寒属性的灵茶“冰魄兰芯”,滋味清冷,仅次于前两者,是若离平日惯饮之物。
她执起冰玉茶盏,浅啜一口。
茶汤冰寒澈骨,兰香清幽,虽无苏云卿所献茶品那般层次多变、余韵惊人,却也纯净剔透,符合她的心意。
于她而言,万物皆可品评,但并无不可替代之物。
苏云卿的茶点固然滋味独特,但也仅止于滋味。饮尽了,便也就罢了。并不会因此生出什么念想来。
就在一盏茶毕,她正欲将心神沉入更深层次的冥悟,体味鼎身修复后与自身本源的新一轮交融时,一道传讯符穿过结界,悬于殿外。
云夜现身取过,感知后禀报:“殿下,天衍剑宗无夜剑尊传讯。言及近日常有被魔气侵蚀之修士或妖兽冲击各派边境,其力狂暴,不惧伤痛,形同傀儡,疑与先前南疆及袭击清虚宗玉清珩之魔气同源。彼等虽竭力清剿,然此魔气侵蚀之力诡异,难以根除,恐酿成大患。无夜剑尊恳请殿下,若有所知,盼能指点一二,天下苍生感念。”
讯息中的语气恭敬而凝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担忧。
若离听完,冰蓝色的眼眸未有丝毫波动。
魔气侵蚀,修士化傀,天下大患?
与她何干?
天下苍生,感念与否,于她万古冰心而言,轻若尘埃。
那魔气的源头,她自然知晓与那湮灭魔域的厄刹那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与那尊被封印的污秽古魔有所牵连。
但知晓又如何?
她并非此界守护之人,亦无兴趣插手仙魔纷争。
只要不扰她昭云殿清净,不犯她身前行止,外界是仙道昌隆还是魔焰滔天,皆与她无关。
至于无夜的恳请,在她听来,与风中絮语无异。
“无视。”她淡漠地吐出两个字,甚至懒得多言解释。
云夜躬身领命,那道传讯符瞬间化为冰晶,消散无踪。
天衍剑宗的期盼与忧惧,就此被彻底隔绝在昭云殿的冰寒之外。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万物母气鼎上,指尖轻抚过温润的鼎身,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她同源却又互补的浩瀚生机。
此鼎于她修行确有助益,如今修复,或可尝试引动其一丝本源生机,反哺自身太阴大道,看看能否再有精进。
至于外界风起云涌,魔劫暗涌,都不过是遥远背景里模糊的杂音,无法侵入她绝对冰冷的领域分毫。
……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数月后,又一枚传讯符飞来,这次却是由数道强大的神念共同加持,来自修真界几大顶级宗门的话事人,包括清虚宗、天衍剑宗、云梦泽,甚至还有隐隐代表散修联盟的印记。
讯息内容更为急迫,言及被魔化之修士妖兽数量陡增,且出现更强大的融合魔物,已有数个小宗门和城镇被屠戮一空,魔气污染之地寸草不生。
他们怀疑魔域正在策划一场巨大的阴谋,可能试图打通某个古老的魔穴通道。
言辞恳切,近乎哀求,望圣女殿下能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稍施援手,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提示,亦是莫大恩德。
若离甚至未曾让云夜读完,指尖微动,那枚凝聚了修真界最高期望的传讯符便在空中直接汽化,连冰晶都未曾留下。
“聒噪。”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清冷,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不耐。
这些蝼蚁,为何总试图将他们的纷争与苦难,强加于她?
她再次阖上眼眸,周身太阴清辉缓缓流淌,与万物母气鼎的生机霞光交融,进入了更深沉的定境。
外界一切,皆被彻底屏蔽。
……
又不知过了多久。
当若离再次从定境中苏醒时,并非因为又有传讯,而是她感知到,昭云殿库藏中,某几种常用于调制茶饮的极寒灵植,似乎……存量不多了。
其中一种名为“幽昙冰露”的花瓣,更是即将见底。
此花露是调制几种她平日觉得尚可的饮品的辅料之一。
她微微抬眸,看向殿外。
虽然屏蔽了外界的纷扰,但她能隐约感觉到,天地间的灵气流动,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紊乱与……稀薄?
还夹杂着极其淡薄、却无孔不入的污秽魔气。
看来,外面的“聒噪”也并非全然空穴来风。
魔劫,似乎真的扩大了。
但这于她,有何干系?
她只是在想,“幽昙冰露”没了,或许该让云夜他们去寻些新的来。
北境浩瀚,总能找到替代品。
至于因此是否需要离开昭云殿,去往可能已被魔气沾染的外界?
这个念头从未在她心中升起。
若外界皆污,那她便永驻此间冰寒便是。
就在她思索还有哪些北境特有的灵植可替代“幽昙冰露”时,天际,一道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青色流光,踉踉跄跄地朝着昭云殿的方向飞来。
那不是青鸾。
光芒黯淡,气息紊乱,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血腥味与魔气侵蚀的痕迹。
流光在昭云殿结界外无力地跌落,显出一个身影。
是苏云卿。
只是此刻的他,再无往日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模样。
月白锦袍破损不堪,沾满暗红的血污与魔气的焦痕,脸色苍白如纸,唇边带着血渍,一向梳理整齐的墨发也有些散乱。
他手中紧握着一枚光芒黯淡的青色翎羽,似是凭此才勉强撑到了这里。
他艰难地抬头,望向那万古冰寒的宫殿,眼中充满了疲惫、担忧,以及最后一丝希冀。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向结界内传音:
“东荒苏云卿……求见圣女殿下……魔劫爆发,魔域连通……连通了‘葬魔古渊’……古魔意志苏醒,魔气席卷各界,万物凋零……众生……众生危在旦夕……”
他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动容的急切与悲悯。
“云卿深知殿下超然物外……本不敢叨扰……然魔劫之烈,已非我等所能抗衡……古魔意志针对一切生机,其所过之处,灵脉枯竭,万物寂灭……恐……恐假以时日,亦将波及北境,污秽冰雪,断绝一切灵物生机……”
他顿了顿,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呕出小口发黑的血液,显然伤势极重。
“云卿冒死前来,非为乞求殿下拯救苍生……只……只愿以此讯息,禀告殿下……望殿下……早做打算……”
说完最后一句,他似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向前栽倒,竟似昏迷了过去。
手中那枚青色翎羽也彻底黯淡,掉落在地。
寂雪宫内,若离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冰蓝色的眼眸,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结界之外,那个昏迷不醒的身影上。
她的表情,依旧是一片亘古不变的冰冷。
魔劫爆发,古魔苏醒,众生危殆……这些,依旧未能让她动容。
但苏云卿最后的那句话,却像一颗细微的石子,终于投入了她冰封的心湖。
“恐假以时日,亦将波及北境,污秽冰雪,断绝一切灵物生机。”
污秽……冰雪?
断绝……灵物生机?
这意味着,日后或许再无“幽昙冰露”,无“万年雪顶雾芽”,无“九转寒香凝”,无任何能入她之口的、诞生于此界冰雪之间的灵植佳酿?
甚至这昭云殿的纯净冰寒,亦可能被那污秽的魔气所侵染?
若离的目光,从昏迷的苏云卿身上,缓缓移开,望向昭云殿外那无垠的冰原,仿佛穿透虚空,看到了那正在不断蔓延的、吞噬生机、污秽天地的魔气狂潮。
她那双万年无波的眼眸深处,终于,极其极其缓慢地,凝结起一丝……真正的寒意。
并非为苍生,并非为道义。
仅仅是因为,她绝对冰冷的领域,她或许仅存的一点品味滋味的权利,受到了……潜在的威胁。
冰榻之上,她缓缓站起身。
周身流淌的太阴清辉,骤然变得无比璀璨、无比冰冷。
整个昭云殿,随之微微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