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雾尚未完全散去,湿冷的空气钻进茅草屋的每一个缝隙。林凡被一阵难以忍受的饥饿感唤醒,胃袋空瘪地抽搐着。他挣扎着从冰冷的草铺上坐起,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习惯性地准备开始又一天为生存挣扎的循环。
当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时,一股比往日更加复杂、更加刺鼻的气味,猛地冲入他的鼻腔。除了熟悉的鱼腥和潮湿的霉味,还夹杂着一股……酸馊的腐败气息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祭祀香火燃尽后的灰烬味。
林凡的脚步顿住了,睡意瞬间被驱散。他低头看向门槛外——
昨天那几样寒碜的“贡品”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夜里被野狗或潮气糟蹋了。但原地,又出现了新的“供奉”。
这一次,东西更少,也更……惨不忍睹。
左边,放着半个窝窝头。不是新鲜出炉、冒着热气的那种,而是颜色灰黄、表面布满了一块块墨绿色和黑色霉斑的、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陈年旧货。它孤零零地躺在泥地上,像是一块被遗弃的建筑废料。
右边,则是一条小得可怜的杂鱼。鱼身已经僵硬,鱼眼浑浊发白,鳞片脱落了大半,露出底下灰败的鱼肉,散发出一股明显的腐臭味。鱼尾巴还缺了一角,显然不是什么好货色。
在这两样“主贡品”旁边,依旧散落着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以及三根比昨天更细、几乎没烧多久就熄灭了的草梗香。
林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清晨的寒意仿佛顺着脚底板蔓延至全身,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他看着那半个发霉的窝头和那条腐烂的小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先是一股荒谬绝伦的笑意冲上喉咙,差点让他笑出声来——这是把他当什么了?连贡品都如此敷衍了事?用垃圾来供奉“扫把星”?
但紧接着,那笑意便被一股更汹涌的心酸所淹没。
这半个发霉的窝头,这条没人要的烂鱼……这恐怕已经是某些村民家里,能拿出来的、极限的“诚意”了。他们自己可能都吃不饱穿不暖,却因为恐惧,因为那点不切实际的期盼,将自家或许仅存的一点、连自己都嫌弃的食物,偷偷放在了这里。
这不再是滑稽,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血泪的悲哀。
“造孽啊……” 一声熟悉的叹息从旁边传来。李老头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那里,佝偻着背,手里拿着没点燃的烟袋锅,眼神复杂地看着地上的东西。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加晦暗。
“是村东头刘寡妇放的……”李老头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她男人去年出海没回来,带着个傻儿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这窝头,怕是去年攒下的,一直没舍得吃……听说张屠户想强占她家那块晒网的小坡地,她吓坏了……”
李老头用烟袋锅指了指那条烂鱼:“这鱼……是王老五天没亮去海边捡的……大概是昨晚潮水冲上来的死鱼……他婆娘病着,他自个儿都……”
后面的话,李老头没再说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林凡听着,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变得困难。他仿佛能看到刘寡妇在昏暗的油灯下,颤抖着拿出藏了不知多久的、已经发霉的窝头时,那绝望而虔诚的眼神。能看到王老五在寒冷的黎明前,蹲在腥臭的海滩上,仔细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条稍微像样点的鱼,最终却只能捡起这条腐烂的杂鱼时,那卑微而无奈的身影。
他们供奉的不是神灵,而是恐惧本身。他们用自己最珍贵(尽管在旁人看来是垃圾)的东西,试图换取一丝虚无缥缈的“平安”,或者……期望这“扫把星”的威力,能转移到他们的仇人身上。
这份“心意”,沉重得让林凡几乎无法承受。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带着霉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和解释都是苍白的。他缓缓蹲下身,没有去碰那发霉的窝头和烂鱼,而是伸出手,将散落在地上的那几枚铜钱,一枚一枚地,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
铜钱冰凉,边缘粗糙,上面沾着泥土。
然后,他站起身,看向李老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李叔,这些铜钱……麻烦你,找机会……还给刘寡妇和王老五。告诉他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令人心酸的“贡品”,最终望向灰蒙蒙的海面,轻声道:
“……我什么都做不了。让他们……留着钱,给家里买点盐吧。”
说完,林凡不再停留,迈开脚步,踏过那片被“供奉”的土地,头也不回地朝着海边走去。他的背影在浓雾中显得格外单薄,步伐却异常坚定,仿佛要走进那无尽的、吞噬一切的海浪中去。
李老头看着林凡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半个发霉的窝头和那条烂鱼,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用脚拨了些泥土,将那两样东西浅浅地掩埋了,然后也转身,佝偻着背,走向自己的小船。
贡品是发霉的窝头和烂鱼。
这份“虔诚”,
心酸得让人想笑,
却又沉重得让人想哭。
他的摆烂修仙之路,
在村民荒诞的供奉中…
体会到了…
底层苦难最真实、最刺骨的…
温度。
这份“香火”…
他…
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