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后厨里,林凡正埋头与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搏斗,刺鼻的绿色清洁剂气味混合着残留的、难以描述的异味,熏得他头晕眼花。玄尘子在一旁唉声叹气地帮忙,时不时用幽怨的眼神瞥向二楼方向,仿佛在无声控诉那位殿下将他们推入这无底深渊。
就在这沉闷压抑的气氛中,一名身着暗色皮甲、气息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侍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后厨门口。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林凡身上,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林凡,殿下召见。”
“哐当!”玄尘子手里的骨碗掉进盆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他脸色瞬间惨白,抓住林凡的胳膊,嘴唇哆嗦着:“徒、徒儿…祸事了!定是那黑鬃大王没找到矿,殿下要拿你问罪了!”
林凡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吗?那漏洞百出的“情报”果然穿帮了?玲珑殿下是要收回那短暂的“庇护”,亲自清算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这位深不可测的殿下面前,任何挣扎恐怕都是徒劳。
他默默放下手中的抹布,在玄尘子等人担忧恐惧的目光中,跟着那名沉默的侍卫,一步步走上了那通往未知的楼梯。
二楼的光线比楼下更加昏暗,空气却异常清新冰冷,仿佛所有的污秽和嘈杂都被隔绝在外。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暗纹的黑木门。侍卫在门前停下,微微躬身示意。
林凡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冷冽的幽香扑面而来。房间内的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两把石凳。但每一件物品都散发着一种古老的、历经岁月沉淀的气息。
玲珑殿下正坐在一张石凳上,依旧裹着那件宽大的暗色斗篷,兜帽垂下,遮住了大半容颜。她手中把玩着那枚从玄尘子那里“缴获”的、此刻正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残破构件,似乎正在研究什么。
听到动静,她并未抬头,只是用那清冷平淡的嗓音开口:“关门。”
林凡依言关上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他垂手站在门口,大气不敢出,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沉默持续了数息,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玲珑放下了手中的构件,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那双冰渊般的眸子再次落在林凡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你,很有趣。”她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林凡头皮发麻。
“殿、殿下谬赞…”林凡干涩地回应,完全不知道这“有趣”是褒是贬。
“黑鬃,暂时不会回来了。”玲珑的第二句话,让林凡心中稍定,但随即又提得更高——她怎么知道?难道黑风涧的动静她一直关注着?
“你的配合,”她继续用那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林凡不敢接话,只能保持沉默。
“我从不欠人情。”玲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你,勉强算帮了一个小忙。”
林凡:“…” 他那是帮吗?他那是被逼上梁山啊!
“所以,”玲珑的目光似乎扫了他一眼,“这份‘谢礼’,给你。”
谢礼?林凡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位殿下还会给人谢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下意识地觉得这“谢礼”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玲珑并未拿出任何实物,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和你那几个同伴,欠鳄隆的债务…转到我名下。”
“什么?!”林凡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债务转移?!这…这简直是天降甘霖啊!虽然同样是欠债,但欠这位神秘莫测的殿下,总比欠那个随时想把他们剁成肉羹的鳄隆要强一万倍吧?!这难道真的是… reward?
巨大的惊喜冲击着林凡的大脑,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感谢的话。
然而,玲珑接下来的话,如同冰水般浇灭了他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
“别高兴得太早。”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债务,不会免除。只是债权人换成了我。”
林凡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新的协议。”玲珑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张材质奇特、仿佛由某种黑色兽皮鞣制而成的卷轴,轻轻一推,那卷轴便平滑地飞到了林凡面前的石桌上。
“条款如下:”
“一、债务本金,按鳄隆账目原额转移。”(林凡嘴角一抽,那可是一笔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巨款!)
“二、利息,按日计息,日息…百分之一。”(林凡眼前一黑!日息百分之一?!利滚利下去,恐怕用不了一年,他们欠的债就能买下十个黑煞驿站了!这比鳄隆的黑心贷还要黑啊!)
“三、偿还方式:以工抵债。你们需为我完成…‘特定任务’。”玲珑特意在“特定任务”上加重了语气,听得林凡心惊肉跳。
“四、任务期间,受我‘庇护’。但若任务失败…”玲珑顿了顿,那双冰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寒光,“后果,自负。”
林凡拿起那张沉重的兽皮卷轴,展开一看。上面的文字是一种古老的妖族文字,但他却能莫名看懂。条款正如玲珑所述,苛刻至极,尤其是那日息百分之一,简直是要把他们世世代代都钉死在债务的耻辱柱上!而在卷轴末尾,还有一个空白的区域,似乎需要他用某种方式“签署”。
这哪里是“谢礼”?这分明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一个更高级、更无法挣脱的…精密陷阱!
所谓的“庇护”,恐怕只是为了更好地“使用”他们这些廉价(甚至倒贴钱)的劳动力!而“特定任务”…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绝对是与危险相伴的、可能与那青铜门或他的厄运体质相关的、九死一生的活儿!
“如何?”玲珑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丝毫情绪,“签,或者…我现在就可以让鳄隆进来领人。”
选择?他哪有选择!
签了,是慢性死亡,外加随时可能猝死的“任务”。不签,是立刻被鳄隆剁成肉酱,死无全尸。
林凡嘴角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这位殿下,果然从不做亏本生意。一份“谢礼”,轻描淡写地就将他们这群麻烦彻底捆绑,变成了她的…私有财产?还是…实验品?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晚辈,没有选择。”
“很好。”玲珑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她屈指一弹,一滴殷红的、仿佛蕴含着极寒能量的血珠从她指尖沁出,悬浮在空中。“以你的血,混合一丝你的本源灵力,印在契约上。”
林凡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同时调动丹田内那微薄的灵力,小心翼翼地引导出一丝,与那滴鲜血融合,然后按向了兽皮卷轴的空白处。
就在他的血指按上去的瞬间——
“嗡!”
整张兽皮卷轴猛地亮起一道幽暗的光芒!上面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一般,扭曲蠕动着,散发出一种冰冷而束缚的灵魂力量!林凡感觉自己的神识微微一颤,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悄然形成,将他与这张契约,以及契约的主人,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同时,他注意到,玲珑殿下那滴悬浮的血液也悄然落下,印在了契约的另一处,形成了一个复杂而古老的印记,随即隐没不见。
契约成立!
林凡感觉到,自己与楼下鳄隆掌柜之间那无形的债务联系,瞬间断裂、转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无法抗拒的…束缚感,源自于眼前这位冰冷的殿下。
“契约已成。”玲珑手一挥,那张兽皮卷轴便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黑烟消失不见,但林凡知道,那约束力已经牢牢刻印在了某种规则之中。
“下去吧。”她重新拿起那枚残破构件,似乎失去了谈话的兴趣,“第一个任务,时机到了,自会通知你。”
“是…殿下。”林凡躬身行礼,心情复杂地退出了房间。
当他重新回到后厨时,玄尘子等人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急切问道:
“徒儿!怎么样?殿下没为难你吧?”
“林道友,没事吧?”
林凡看着师尊和同伴们担忧的脸,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债务转移”的“好消息”。
就在这时,鳄隆掌柜也蹬蹬蹬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和一丝讨好(?)的神色,手里拿着一张同样材质的兽皮小纸条。
“小…小林啊…”鳄隆的语气变得极其古怪,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刚、刚才殿下派人传来讯息…说,说你们欠我的债…转、转到她名下了?以后你们…归她管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困惑,显然完全想不通殿下为什么要接手这几个烫手山芋外加倒霉蛋。
林凡默默点了点头。
鳄隆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瞬间客气了八百倍:“哎呦!你看这事闹得!早说你们是殿下的人嘛!误会!都是误会!以后…以后后厨的活儿…你们看着帮帮忙就行!累了就休息!千万别累着!”
说完,他像是怕沾染什么晦气一样,赶紧溜走了,留下原地目瞪口呆的玄尘子等人。
“徒、徒儿…这…这是怎么回事?”玄尘子结结巴巴地问,“债务…真转了?鳄隆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
林凡看着师尊那带着一丝侥幸和期盼的眼神,苦涩地笑了笑,缓缓开口:
“师尊…我们确实不用再怕鳄隆了…”
“但是…”
“我们欠下的债,一分没少,利息还更高了…”
“而且…”
“债主换成了…玲珑殿下。”
“从今天起…”
“我们得给她…卖命了。”
后厨里,刚刚升起的一丝喜悦瞬间凝固,再次被无边的绝望和更深的茫然所笼罩。
玲珑殿下的“谢礼”,果然一如既往地…令人窒息。
林凡的摆烂修仙之路,在成功“破产”之后,终于光荣地升级为了…“卖身打工仔”。前途,依旧一片黑暗,甚至更加…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