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死寂。
咚！咚！咚！
沉闷如雷的鼓点，仿佛直接擂在下邳城头每一名守军的心脏上。
曹军大营的栅门轰然洞开，潮水般的士卒呐喊着涌出，黑色的浪潮直扑护城河。
箭矢如蝗，遮天蔽日，尖锐的破空声交织成一张死亡的巨网，率先笼罩了城头。
“敌袭！全军戒备！”城头校尉声嘶力竭地怒吼。
守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们久经战阵，几乎是本能地扑向各自的岗位。
弓箭手引弓搭箭，朝着下方倾泻着箭雨；辅兵们抬着滚石擂木，紧张地盯着下方越来越近的曹军。
高顺与徐晃立于城楼之上，神情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整个战场。
然而，就在曹军前锋即将冲到护城河边，云梯也已抬至前列，眼看一场血腥的抢滩战即将爆发的瞬间——
“呜——”
悠长而尖锐的号角声响起，那声音里透着一股毫不留恋的果决。
冲锋的曹军士卒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缰绳猛地拽住，竟齐刷刷地停下了脚步，然后，在城头守军错愕的目光中，他们如同退潮般，迅速而有序地撤回了本阵。
城头上一片死寂。
准备好拼死一战的守军们面面相觑，紧绷的肌肉因为无处发力而微微酸痛。
方才还沸反盈天的战场，此刻只剩下几支零落的箭矢插在泥土里，无声地嘲笑着这场虎头蛇尾的进攻。
“这是……何意？”一名年轻的士兵喃喃自语，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高顺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看向对面的曹营，只见中军大帐前，一面“郭”字帅旗迎风招展。
他心中一沉，是那个鬼才郭嘉在指挥。
此人行军布阵，向来不拘一格，虚虚实实，最是耗人心神。
果然，半个时辰后，同样的战鼓声再次响起。
曹军又一次发动了排山倒海般的攻势，声势比上一次更为浩大。
守军们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再度被拧紧，他们咒骂着，却又不得不提起全部精神应对。
然而，结果如出一辙。
就在刀锋即将碰撞的前一刻，撤退的号角再次吹响。
第三次，依旧如此。
反复的佯攻，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撩拨着守军紧绷的神经。
每一次进攻，都逼得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每一次撤退，又让他们满腔的决死之气泄了个干净。
疲惫感如同瘟疫般在城头蔓延开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士兵们的注意力开始涣散，最初的警惕与愤怒，逐渐被一种麻木的烦躁所取代。
他们甚至开始在心里猜测，下一次撤退的号角会在何时响起。
高顺与徐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们不断巡视城防，大声激励士卒，试图将那股消磨殆尽的士气重新凝聚起来。
可他们明白，郭嘉的阳谋，几乎无解。
你明知他是佯攻，却不敢不防，因为一旦弄假成真，代价便是城破人亡。
当第四次战鼓声响起时，城头的许多守军甚至连咒骂的力气都没了。
他们的动作迟缓了一拍，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懈怠。
又是老一套，他们想。
但这一次，他们错了。
曹军的攻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迅猛、更加决绝。
箭雨的密度令人窒息，掩护着一批批扛着沙袋的敢死队冲向护城河。
他们没有丝毫停顿，怒吼着将沙袋扔进河中，转瞬之间，一条简陋却有效的通道便已铺就。
“不好！”徐晃脸色骤变，“是实攻！”
撤退的号角迟迟没有响起。
城头的守军终于从麻痹中惊醒，但为时已晚。
曹军的先登营已经踩着同伴的尸体和简易的土桥冲过了护城河，数十架沉重的云梯带着令人牙酸的“哐当”声，重重地搭在了城墙之上！
“杀！”
一名曹军悍将率先登梯，他口中衔着环首刀，猿臂轻舒，三两下便攀上了墙垛。
守城的士兵惊骇之下举矛便刺，却被那悍将侧身躲过，他顺势拔出大刀，一道寒光闪过，那名士兵的头颅便冲天而起。
缺口一旦被撕开，便再也无法遏制。
越来越多的曹军士卒如蚂蚁般顺着云梯爬上城头，他们与惊慌失措的守军瞬间绞杀在一起。
利刃入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临死前的凄厉惨嚎，汇成了一曲最血腥的交响乐。
鲜血染红了女墙，滚烫的血液顺着墙缝滴落，城墙仿佛在哭泣。
“稳住！都给我稳住！”高顺目眦欲裂，他一把夺过身旁亲卫的长刀，亲自冲入了战团。
他刀法简洁而致命，每一刀劈出，必有一名曹军倒下。
他如同一块投入激流的磐石，硬生生在他身前稳住了一段岌岌可危的防线。
徐晃亦不遑多让，他手中长斧大开大合，卷起一阵阵腥风血雨。
在他的带领下，几名校尉重新组织起零散的士兵，结成一个个小的战阵，拼死抵抗着曹军的冲击。
两位主将的身先士卒，极大程度地激励了守军的士气。
他们眼中重燃血性，嘶吼着与敌人以命换命，战况一时间陷入了惨烈的胶着。
而在数里之外的曹军大营前，郭嘉迎风而立。
他没有看那血肉模糊的城头，只是遥望着下邳城楼的轮廓，那双洞悉人心的眸子里，燃烧着志在必得的火焰。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仿佛要将那座坚城攥在掌心。
下邳，今日必为我所得！
城墙之上，厮杀已经进入白热化。
高顺一刀将一名扑上来的曹军劈翻，滚烫的血液溅了他满脸，让他看起来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长时间的鏖战让他的体力消耗巨大。
然而，曹军的攻势却丝毫不见减弱，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补充上来，仿佛无穷无尽。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一处战线突然崩溃。
一名身形魁梧如铁塔般的曹军猛将，正挥舞着一对巨戟，无人能挡其一合之威。
他所过之处，守军的阵型被轻易撕裂，惨叫声此起彼伏，那片区域已然成了一个血肉磨盘，正疯狂地吞噬着己方士卒的生命。
高顺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清楚地意识到，若不能遏制住这个恐怖的存在，任由他这样冲杀下去，刚刚稳住的防线将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常规的添油战术，在那样的怪物面前，只是徒增伤亡。
必须用雷霆手段，将其扼杀！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高顺的脑海中轰然成型。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死死地锁定了那道正在肆虐的钢铁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