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窗棂，将桌上那堆尚未燃尽的纸灰吹得四散纷飞。
苏凌月的手指依旧紧紧攥着那团空气，仿佛那里还残留着那张写着惊天秘密的纸条的触感。
“凤仪宫……”
苏战站在一旁，看着妹妹那张在月光下惨白如纸的脸，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他虽然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权谋，但他懂杀气。此刻的苏凌月身上，散发着一种比在战场上还要浓烈的、被逼入绝境的寒意。
“月儿，到底怎么回事？”苏战沉声问道，“那个徐秀才，既然是皇后的人，那不就是说……这一切都是皇后在搞鬼？是那个毒妇想害我们？”
“是，也不是。”
苏凌月松开手，任由指尖的灰烬洒落。她转过身，目光落在墙上那张巨大的天启城舆图上，视线在“东宫”和“凤仪宫”之间来回游移。
“如果是皇后要害我们，她大可以指使徐秀才偷取情报，然后交给王霖。这很合理。”苏凌月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可问题在于……赵辰。”
“赵辰？”
“哥，你忘了吗？”苏凌月猛地回头，眼中的光芒锐利得吓人，“徐秀才在东宫潜伏了十五年。十五年啊！以赵辰那种多智近妖、连只苍蝇飞进东宫都要分公母的性子，他会发现不了一个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荡的内奸？”
苏战愣住了。
“如果他早就发现了……”苏凌月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脊椎爬了上来，“那他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要留着他？甚至……为什么要让他接触到那么核心的苏家军布防图？”
苏战的瞳孔猛地一缩，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你是说……是赵辰……故意的？”
“不仅是故意。”苏凌月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块早已干涸的墨锭，狠狠地在纸上画了一条线，将“东宫”和“凤仪宫”连在了一起。
“他是‘递刀人’。”
“他明知徐秀才是皇后的眼睛，却故意将苏家军的布防图放在徐秀才能看到的地方。他明知皇后恨苏家入骨，却故意露出了这么大一个破绽。”
“他是在……诱敌。”
苏凌月的声音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对这种深渊般心机的……敬畏与战栗。
“他把刀递到了皇后手里，让皇后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皇后大喜过望，立刻指使王霖发难，想要一举铲除太子和苏家。”
“然后呢？”苏战急切地追问。
“然后……”苏凌月惨笑一声，“……然后就有了金銮殿上的那一幕。”
“赵辰示弱，装傻，扮猪吃虎。他利用父皇的疑心病，利用父皇对‘结党营私’的痛恨，来了一个顺水推舟。”
“皇后以为她刺出的是必杀的一剑，却不知……这一剑正中赵辰的下怀。赵辰借力打力，不仅洗清了自己的嫌疑，保全了苏家，还借父皇的手，直接干掉了皇后的爪牙——王霖和御史台的那帮疯狗。”
“这是一场……完美的‘借刀杀人’。”
苏凌月看着桌上那张凌乱的宣纸，只觉得眼前的棋盘变得扭曲、模糊，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她彻底吞噬。
“可是……月儿……”苏战的声音有些干涩，“这太冒险了。万一父皇当时真的信了王霖的话呢？万一父皇真的要杀我们呢？他这是在拿我们全家的命……在赌啊！”
“是啊。”苏凌月闭上眼，“他在赌。”
“他赌赢了。所以王霖死了，赵弈废了，皇后折了兵马。而他……毫发无伤，甚至还落了个‘仁孝’的美名。”
“可如果他赌输了呢？”
苏凌月猛地睁开眼，眼中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如果输了……那就是苏家满门抄斩，太子被废圈禁。”
“在他眼里，我们苏家三百余口人的性命，不过是他棋盘上……可以随时用来博弈的筹码。甚至……连他自己的命，也是筹码。”
这种人……
这种对自己都如此残忍、对盟友都如此冷血的人……
“我看不懂了。”苏凌月喃喃自语，“我真的……快看不懂这盘棋了。”
她以为她是重生的复仇者，是掌控全局的棋手。可现在她才发现，在赵辰那张巨大的、铺天盖地的棋网里，她只不过是一只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跳出了牢笼的……飞虫。
她所做的一切，她的愤怒，她的反击，甚至她的“查证”，是不是……也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让她查徐秀才，是不是就是为了让她发现这一切？
为了让她……对他产生“恐惧”？
如果是这样……
那他现在，又在等什么？
“咚、咚、咚。”
就在这时，清风苑那扇紧闭的院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敲门声很轻，很有节奏，在这死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也格外的……诡异。
苏战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手按在了刀柄上。
“谁？”
门外没有人回答。
只有一张薄薄的信封，顺着门缝，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落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苏凌月走过去，捡起信封。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朵用朱砂描绘的……梅花。
那梅花鲜红如血，在月光下妖异得刺眼。
苏凌月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撕开了信封。
里面是一张请柬。
一张……来自东宫的请柬。
「明日午时，孤在东宫‘听雨轩’，煮酒……候教。」
而在请柬的背面，还有一行力透纸背的小字：
「苏小姐既然查到了‘真相’，不妨……来听听孤的‘解释’。」
苏凌月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只觉得一股凉气直冲脑门。
他知道！
他全都知道！
她派苏战去查徐秀才的家，她从影阁信鸽那里截获消息……这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甚至……就是在等她查到这一步！
“月儿……”苏战看着妹妹那张惨白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信上说了什么？”
苏凌月缓缓地抬起头，将那张请柬递给了苏战。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发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那原本的恐惧和迷茫，在看到这封“战书”般的请柬后，竟奇迹般地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后的冷静。
“哥。”
“他这是在……摊牌了。”
苏凌月走到窗边，看着东宫的方向。那座巍峨的宫殿在夜色中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正张开大口，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这盘棋，我是看不懂了。”
“但既然棋手已经发出了邀请……”
苏凌月猛地回过身，眼中闪烁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那我就去会会他。”
“我倒要看看，这位太子殿下，这头披着羊皮的恶狼……”
“……到底还给我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