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软轿,最终停在了观云殿的殿门前。
这里是东宫最深、最僻静的寝殿,远离前朝,甚至比太子自己的寝宫还要幽深。殿外没有重兵把守,只有几名老迈的、垂首敛目的内侍,如同幽魂般扫着地上的落叶,安静得仿佛一座活死人墓。
那两名皇帝亲派的黑甲卫,在踏入东宫宫门的那一刻,便被小安子“客气”地拦下了。
“二位统领‘护送’有功。”小安子捏着兰花指,笑得虚伪,“只是这东宫之内,‘病气’深重,怕冲撞了二位。接下来的路,由我们这些‘阉人’伺候‘苏神医’便可。”
黑甲卫统领那张铁面罩下的脸黑如锅底,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这里是东宫。
是太子的领地。
他们是皇帝的“眼睛”,可这“眼睛”,却被赵辰用“监国”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戳瞎”了。
苏凌月在苏战的搀扶下,走进了这座……新的“囚笼”。
殿内,早已燃起了上好的银丝碳,温暖如春。那股属于赵辰的、清冽的梅花冷香,混杂着淡淡的药草气息,扑面而来。
“月儿。”
苏战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尊铁塔,他没有戴面具,那张刚毅的脸上满是压抑的、即将爆发的怒火。他反手一掌,“砰”的一声将殿门关死,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
“他到底想做什么?”苏战的声音嘶哑,他那双充血的虎目死死地瞪着这间华美、却又冰冷的寝殿,“他把你从父皇的‘牢笼’里捞出来,就是为了……关进他自己的‘牢笼’吗?”
“一个‘黑甲卫’,一个‘东宫’。有何区别?!”
“有区别。”
苏凌月的声音很轻。她挣开了苏战的搀扶,缓缓地走到了那扇雕花窗前。
窗外,是一片早已枯萎的梅林。
“区别在于,”她缓缓地抬起手,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地抚摸着窗棂上冰冷的雕花,“……父皇的牢笼,是要我们死。”
“而他的牢笼……”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冰冷的眸子直直地刺向苏战。
“……是要我们……‘活’。”
“活?”苏战自嘲地笑了一声,“月儿,你看看我们现在算什么?父亲被夺了兵权,成了‘太保’那个活牌位!苏家军群龙无首,还背着‘谋逆’的罪名!你我更是‘已死’的‘影子’!”
“这叫活吗?!”
“这叫‘以退为进’。”
一个冰冷的、不带半分情感的声音,从殿外的书房传来。
苏战浑身一僵。
赵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他没有穿那身病弱的貂裘,只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他没有咳嗽,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半分“病态”,只有一片……近乎残忍的“清醒”。
“苏战。”赵辰缓缓地走了进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暴怒的“战神”,“你以为,你父亲为何要‘交出兵权’?”
“他那是被逼的!”
“他是‘自保’。”赵辰打断了他,那声音冰冷,“是你父亲……用那半块虎符,换了你苏家……最后的‘喘息之机’。”
苏战的呼吸猛地一滞。
“你以为,父皇为何要‘重审’苏家逆案?他是在给苏家‘清白’吗?”赵辰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不。他是在‘敲打’。”
“他用一场‘大捷’,看清了苏威在军中的‘军魂’。”
“他用一场‘瘟疫’,看清了你妹妹苏凌月,在民间的‘民心’。”
赵辰缓缓地走到苏凌月面前,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同类”的讥诮。
“苏家,文有‘民心’,武有‘军魂’。”
“苏凌月,”他一字一顿,“……你,和你父亲,已经……‘功高盖主’了。”
“所以,”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向苏战,“……你父亲‘交出兵权’,是他唯一的路。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方式。”
“他用‘兵权’,换了他和你那条‘暂押’的命。”
“他用‘太保’的虚名,来‘暂避’父皇那早已举起的……‘屠刀’。”
「暂避锋芒。」
苏凌月缓缓地闭上了眼。
她全明白了。
她以为自己看懂了朝堂,可她……却没看懂父亲那“叩谢天恩”的背影下,所隐藏的……“以退为进”的血与泪。
“可我们……”苏战的声音沙哑,那股滔天的怒火,在赵辰这冰冷的“现实”面前,终于化作了无力的绝望,“……我们就这么‘退’下去吗?!”
“‘退’?”赵辰笑了。
“苏战,你要记住你的新身份。”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地锁着他,“‘苏战’,那个‘边关战神’,已经‘死’了。”
“你现在,”赵辰的指尖,轻轻地敲了敲桌案,“……是‘影十一’。是本宫的‘影子’。是苏凌月……唯一的‘守护之枪’。”
“战神,是要‘冲锋’的。”
“而‘影子’……”
赵辰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是用来‘蛰伏’的。”
苏战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
“至于你。”赵辰的目光,重新落回了苏凌月的脸上。
“‘苏神医’的名号,太亮了。亮得……刺了父皇的眼。”
“他用‘金鹰令牌’和‘黑甲卫’锁住了你,就是在等你……‘犯错’。”
“等你用那块令牌,去碰……你不该碰的‘后宫旧案’。”
苏凌月的心,在这一刻,冰冷刺骨。
她……全猜对了。
“所以,”赵辰缓缓地靠回了软塌上,那股“病弱”的气息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你我,都要‘病’。”
“你‘病’倒在清风苑,‘伤势复发’,‘高烧不退’。”
“本宫‘病’倒在东宫,‘忧思成疾’,‘心悸咳血’。”
“我们……都得‘暂避锋芒’。”
苏凌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重新变得“虚弱”的脸。
“殿下。”她的声音沙哑,“这……就是你所谓的‘共商对策’?”
“是。”
“那……‘旧案’呢?”苏凌月缓缓地握紧了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我们就……这么‘算了’?”
“‘算了’?”
赵辰低低地咳嗽了起来,那笑声在咳嗽中显得诡异而又残忍。
“苏凌月。”
“‘明’着查,是‘催命符’。”
“可……”
他缓缓地抬起那双“病弱”的眸子,那里面……却闪烁着比“影一”更冰冷的杀机。
“……谁说,我们要‘明’着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