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月“病”了。
在“死而复生”、血溅长街、以身试药、又当众“逼宫”之后,这位被全天启城百姓奉为“活菩萨”的苏神医,在皇帝“恩赐”与“监视”的双重枷锁下,终于……倒下了。
她又回到了那间清风苑。
大门紧闭,但封条已去。
门口的守卫,从东宫的“禁军”,换成了皇帝亲派的、更森然、更无情的“黑甲卫”。
苏凌月陷入了一场漫长的、与世隔绝的“囚禁”。
这场“囚禁”是如此的“体面”。
皇帝赏赐的黄金和宫缎堆满了库房。
太医院的御医每日都会准时前来“请脉”,送来的全是最好的生肌续骨膏。
而苏战,则戴上了那张“影十一”的平凡面具,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扮演着那个“忠心护主”的“影子”。
没有人再来打扰她。
赵弈被废,苏轻柔被囚。
朝堂之上,那场因“科举舞弊”而引发的滔天巨浪,也因皇帝的“恩科重考”和“苏家大捷”的捷报,而诡异地平息了下去。
一切,都仿佛重新回到了某种“平衡”的正轨。
苏凌月,这颗掀翻了棋盘的“棋子”,这面被高高举起的“旗”,在完成了她“舍生取义”的表演后,便被皇帝和太子……不约而同地,暂时“遗忘”了。
而这,正是苏凌月最需要的。
她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来养好肩胛骨那深可见骨的伤。
更需要时间……来复盘这场她几乎赔上了所有、却依旧迷雾重重的“棋局”。
她躺在床榻上,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三个动作——喝药,进食,睡觉。
她那具因高烧和重伤而破败不堪的身体,在顶级药材的滋养下,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
而她的大脑,却在这片死寂的“囚禁”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复盘着与赵辰的每一次交锋。
从东宫别院的“与虎谋皮”,到朱雀大街的“假死脱身”;从凤仪宫的“九死一生”,到他那间密室里……那只属于“小老虎”的拨浪鼓。
「……本宫的药,很贵。」
赵辰那句冰冷的、不带半分情感的话语,如同一根冰锥,猛地刺穿了她的记忆。
「药……」
苏凌月缓缓地睁开了眼。
窗外的秋阳正好,透过窗棂,在她的被褥上洒下了一片斑驳的、温暖的光影。可她的那双眸子,却比这深秋更冷。
她想到了那碗“续命汤”。
那碗在她重伤濒死、高烧不退时,被赵辰亲手灌下的“神药”。那股霸道的、能将她从鬼门关强行拉回来的药力……她至今记忆犹新。
她也想到了她自己的“神方”。
那桶能遏制“红疹疫”的“地龙汤”。
苏凌月缓缓地,用那只已经恢复了几分力气的左手,撑起了半边身体。
一个被她忽略了许久的、极其可怕的“疑点”,在这一刻,如同毒蛇般,缓缓地钻出了她的脑海。
「赵辰……」
「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她那双冰冷的眸子微微眯起。
「一个……能随手拿出‘续命汤’这种起死回生神药的人……」
「一个……能掌控‘药王谷’、能调动天下药材的人……」
「一个……能看穿‘乌头’与‘川芎’相克、这种连刘院判都查不出的“牵机之毒”的人……」
「他,为什么会‘病’?」
「他为什么会‘病’得……如此之久?如此之‘重’?」
「他为什么会‘病’了整整十五年……却依旧……‘病’不死?!」
这不合理。
这根本不合理!
苏凌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她猛地想起了赵辰那张脸。
那张在密室中,卸下了所有伪装的、苍白却“健康”的脸。
那张在御书房,咳着血、卑微如尘的、“病弱”的脸。
她也想起了那日金銮殿上,他那番“为父分忧”、将赵弈“蒙蔽”的辩词。
她更想起了“帝、病”二字传来时,他那“恰到好处”的“蛰伏”。
「他的‘病’……」
苏凌月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是他的武器。」
「是他……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活下来的……唯一武器!」
「是他用来‘演’给皇帝看、‘演’给天下人看的……最强伪装!」
这个推论,让她浑身冰冷。
可……
另一个更深的“疑点”,又浮了上来。
「如果……全是装的……」
「那……那只‘拨浪鼓’呢?」
「那双空洞的、盛满了‘梅花’与‘死亡’的、不似作伪的眼睛呢?」
苏凌月缓缓地闭上了眼。
她想起了“乙字库”。
想起了那份《元后脉案》。
想起了那句……“状若‘牵机’”!
「不……」
「不全是装的。」
她猛地睁开了眼,那双冰冷的眸子里,迸发出了一股近乎残忍的“清明”!
「他……也中毒了!」
「元后被‘乌头’与‘川芎’相克而死……那他呢?!」
「他这个亲眼目睹母亲被毒杀的、年幼的‘小老虎’……他又岂能……独善其身?!」
「他‘病’了十五年……是真的。」
「但他……也‘演’了十五年!」
「他……」苏凌月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最可怕、也最合理的“真相”浮出了水面,“……他是在用他那无人能及的医术,用‘药王谷’的资源,将那份本该致命的‘牵机之毒’……‘控制’住了!”
“他将这份‘剧毒’,变成了他‘病弱’的来源!”
“他将这份‘仇恨’,变成了他‘伪装’的资本!”
他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将自己……“锁”在了这副“病体”之中!
他骗过了皇帝。
他骗过了赵弈。
他骗过了……全天下!
「好……」
「好一个……赵辰。」
苏凌月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终于……看清了她这位“盟友”的……真正面目。
“哥。”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在。”苏战那高大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了门口。
“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苏凌月缓缓地坐起身,那双冰冷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他,“我需要……亲自去‘验证’一下。”
“验证什么?”
“验证……”苏凌月缓缓地抬起手,握住了胸口那枚……藏着“当票”的锦囊。
也握住了那块……藏在枕下的“金鹰令牌”。
“……验证我这位‘好盟友’的‘病’……”
“……到底,是‘真’,还是‘假’。”
“我需要……”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疯狂的精光,“……亲自……去探一次……”
“……他的‘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