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舌巷,三日楼。
当影一那冰冷的身影领命,如同融化的墨汁般消失在密道深处时,苏战那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
“疯了……全都疯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石壁上。他那双充血的虎目死死地瞪着赵辰,那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一种在看清了这层更深、更黑的算计后,所感到的纯粹的“恐惧”。
“你!”苏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是在拿月儿的命……去当‘诱饵’!!”
“凤仪宫是皇后的地盘!宸妃是皇后的死敌!你把这个‘活口’的消息同时递给这两个疯女人……她们……她们会把月儿生吞活剥了的!!”
赵辰没有理会他的咆哮。
他只是缓缓地,用那方雪白的丝帕,仔细地擦拭着自己掌心那道被茶杯划破的、依旧在渗血的伤口。
“苏战。”
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以为,”他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面燃烧着的是与苏战截然相反的、冰冷的火焰,“……月儿她……想‘活’吗?”
苏战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从‘死’在朱雀大街的那一刻起,她要的……就不是‘活’。”赵辰缓缓地站起身,那身漆黑的劲装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来自地狱的修罗。
“她要的,是‘赢’。”
“她用‘宸妃’二字,镇住了常公公,是在自救。但她‘逼’我,‘逼’我将这个消息递给宸妃……”
赵辰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比苏凌月更残忍、更疯狂的弧度。
“……她是在,‘开战’。”
“她要的,就是凤仪宫这座‘龙潭虎穴’,变成一座……‘修罗场’。”
赵辰缓缓地走到了那扇通往外界的暗门前。
“她不是‘诱饵’。”
“她是……点燃这场大火的,第一颗‘火星’。”
……
与此同时,凤仪宫。
这里是中宫皇后的正殿。空气中没有浣衣局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浓郁到化不开的顶级“凤仪宫熏香”。
苏凌月就像一件垃圾,被常公公那两个侍卫内侍拖拽着,扔在了那张用整块波斯羊毛织就的、柔软到能陷进去的华贵地毯上。
她肩胛骨崩裂的伤口,在名贵的地毯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肮脏的血痕。
“娘娘。”
常公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那张在浣衣局还不可一世的脸,此刻卑微到了尘埃里。
“奴才……奴才办事不利。那老虔婆秋兰……在奴才赶到之前,就……就‘病’死了。”
“而这个‘影十二’……”常公公的声音都在发颤,“……她……她也‘中毒’了。她……她疯了。”
“哦?”
一个慵懒的、雍容华贵的、仿佛带着笑意的女声,从那珠帘之后的凤榻上传了出来。
“疯了?”
一只戴着七寸长金丝凤羽护甲的、保养得宜的手,缓缓地拨开了珠帘。
皇后,周氏。
她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凤袍,凤目狭长,朱唇一点。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美艳不可方物。那张与三皇子赵弈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没有半分怒意,只有一种……如同猫在欣赏猎物般的、慵懒的好奇。
她缓缓地走下凤榻,一步步,走到了苏凌月的面前。
“常公公,”她低头,看着地毯上那道刺眼的血痕,眉头微微一蹙,“……脏了。”
“奴才该死!”常公公浑身一颤,拼命磕头。
“本宫是说……”皇后缓缓蹲下身,那根七寸长的金丝护甲,冰冷地,挑起了苏凌月那张戴着“影十二”面具的下巴。
“……你这贱婢。”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慵懒,那般动听。
“你以为,你攀上了‘东宫’,又攀上了‘宸妃’……”
她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缓缓地,划过了苏凌月面具的边缘。
“……就能……‘不死’了吗?”
苏凌月浑身冰冷。
她全明白了。
「张婆子,是她的人。」
「栽赃苏家,是她的手笔!」
「赵弈……那个蠢货,从头到尾……都只是她用来‘背锅’的另一颗棋子!」
“皇后娘娘……才是……‘天’。”
常公公那句话,再次回荡在她的耳边。
“呵……”苏凌月笑了,那笑声嘶哑、破碎,“……天?”
“你去问问……”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迎着皇后那双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凤目。
“……你去问问‘宸妃’……”
“……她……还认不认……你这片‘天’!”
“啪——!!”
皇后那雍容华贵的脸,在“宸妃”二字出口的瞬间,猛地扭曲了!
她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苏凌月的面具之上!
那力道是如此之大,竟将那张平凡的面具,生生抽裂出了一道缝隙!
“贱婢!你找死!!”
皇后的声音不再慵懒,而是变得尖利无比,充满了被戳中痛处的、歇斯底里的疯狂!
“你以为……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吗?!”她一把揪住了苏凌月的头发,将她的脸狠狠地按在了那冰冷的地毯上,“你以为……你用那个贱人的名字,就能……吓住本宫吗?!”
“来人!”她嘶吼着,“给本宫……‘掌刑’!”
“本宫要亲眼看着,把她这张嘴……撕烂!”
“把她的骨头……一寸寸地……敲碎!”
两名早已等候在殿外的、身材魁梧的掌刑嬷嬷,狞笑着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带血的竹板和铁钳!
苏凌月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还是算错了一步。
她低估了皇后对宸妃的“恨”。这股恨意,竟已压倒了“恐惧”!
皇后……她根本不在乎什么“活口”!她要的,是“泄愤”!
就在那烧红的铁钳即将烙上她脸颊的瞬间——
“娘娘!娘娘三思啊!!”
一声凄厉的、几乎要划破凤仪宫宫顶的尖叫,从殿外传来!
“砰——!”
殿门被猛地撞开。
一道穿着妃色宫装的、珠光宝气、美艳动人的身影,带着一股与皇后那“凤仪宫熏香”截然相反的、甜腻的“百花香”,疯了一般地冲了进来!
“姐姐!!”
宸妃。
她哪里有半分妃子的仪态,她发髻散乱,钗环乱坠,那张与“元后”有七分相似的、本该美艳动人的脸上,此刻满是……
“演”出来的、恰到好处的……
惊恐与“关切”!
“姐姐!您这是在做什么?!”她一把扑到了皇后脚下,死死地抱住了皇后的腿,“您……您怎能在宫中……私设酷刑啊!!”
“放肆!!”皇后被她这一下气得浑身发抖,“柳如烟(宸妃)!你敢闯我的凤仪宫?!”
“姐姐!我不敢啊!”宸妃哭得梨花带雨,那演技,比苏轻柔还要精湛百倍,“是……是妹妹听闻,您……您从浣衣局‘请’来了一个‘活口’……妹妹……妹妹是怕您被这‘活口’蒙蔽,才……才急着赶来,替姐姐‘分忧’啊!”
“分忧?!”皇后看着她那张“酷似”元后的脸,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本宫看你……是来‘灭口’的吧!!”
“姐姐!您冤枉我啊!”
“滚开!!”
“不!姐姐!您不能杀她!”宸妃死死地抱着皇后的腿,那双美目却越过了皇后,与地上那滩血泊中的苏凌月……对上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关切”,没有“惊恐”。
只有……
和皇后如出一辙的……
冰冷的、审视的……
杀机!
苏凌月趴在地上,浑身冰冷。
她看着眼前这出……由她亲手点燃的、“姐妹情深”的“好戏”。
她看着这两个……一个是“主谋”,一个是“凶手”的毒妇,此刻正为了她这个“活口”,撕咬在了一起。
她忽然……又想笑了。
她想起了雀舌巷。
想起了那个同样站在黑暗中,用沾满自己鲜血的手,在舆图上缓缓落子的……赵辰。
「他……他算到了。」
「他算到了皇后会“恼羞成怒”。」
「他也算到了宸妃会“闻风而动”。」
他用她的“命”,将这两个隐藏了十五年的仇人,逼到了同一个“棋盘”之上,让她们……自相残杀。
苏凌月缓缓地闭上了眼。
她那张平凡的面具下,那张早已被血污和泪水覆盖的、属于“苏凌月”的脸上,缓缓地,勾起了一抹……
与赵辰如出一辙的、冰冷的、病态的……
笑意。
「赵辰。」
「你这把刀……」
「……真好用啊。」
她终于……
彻底地……
理解了他。
在这座肮脏、腐烂、吃人的皇宫里。
在这场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复仇棋局上。
他们……
是真正的……
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