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舌巷,三日楼,地下密室。
那张薄薄的纸条,承载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轻飘飘地落在了积满灰尘的桌案上。
「太吵。」
丁四兴奋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他那张平凡的面具下,额头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
苏凌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钢针,穿透了她“大获全胜”的喜悦,狠狠地扎进了她的理智深处。
那不是嘉奖。
那甚至不是一句平淡的“知道了”。
那是一句……带着十足嫌恶的“斥责”。
「太吵。」
苏凌月缓缓地垂下眼帘。她能想象得到,赵辰在写下这两个字时,是何等一副“病弱”而又“漠然”的表情。
他是在说她吗?说她这出“捉奸在床”的戏码,导得太过火爆,不够“润物细无声”?
还是在说赵弈?说他像条疯狗一样当众杀人、威胁诛九族,那副被屈辱冲昏了头脑的“吵闹”模样,实在……不堪入目?
「不。他是在说……我们所有人。」
苏凌月的心,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在她苏凌月眼中,这是一场关乎“身败名裂”的复仇大戏。
在赵弈眼中,这是一场关乎“皇家颜面”的奇耻大辱。
而在太子赵辰的眼中……
这,不过是一场……打扰了他清静的、上不得台面的“闹剧”。
“大人……”丁四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殿下……殿下的意思是?”
“他的意思是……”苏凌月缓缓地转过身,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最后一丝复仇的快意也已熄灭,只剩下了一片纯粹的、近乎麻木的冰寒。
“……让我们安静点。”
她将那张纸条拿起,凑到烛火前。火苗“轰”的一声蹿起,将那两个字吞噬,化作了一缕青烟。
“继续说。”她重新戴上了那张“影十二”的面具,“外面的‘风’,刮得如何了?”
丁四不敢有半分迟疑,连忙飞快地禀报:“回大人。相国寺……已经彻底乱了。”
“如您所料,三皇子殿下那句‘诛九族’的威胁,非但没有堵住香客们的嘴,反而……成了‘铁证’。”
“现在,全天启城的茶馆酒肆,都在传。”丁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传的不是‘私会’,而是‘命案’!”
“他们说,三皇子殿下心胸狭隘、品行不端,竟在佛门净地、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灭口’!”
“而苏二小姐……”丁四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鄙夷,“……她那‘苏家遗孤’、‘至纯至孝’的牌坊,算是彻底……塌了。”
“塌了?”苏凌月淡淡地反问。
“何止是塌了!”丁四道,“那些香客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衣衫不整,与一个浑身长疮的病痨鬼纠缠在床。如今外面都在传,说这位‘苏二小姐’在将军府‘守灵’是假,实则是……实则是‘欲求不满’,连、连乞丐都不放过!”
“‘苏家遗孤’竟做出此等伤风败俗、玷污门楣之事……百姓们都说,苏家……苏家这是造了孽,才养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苏凌月静静地听着。
她知道,苏轻柔完了。
前世,苏轻柔最擅长的,就是用她那副“冰清玉洁”的皮囊和“楚楚可怜”的眼泪,来博取男人的同情和庇护。她用这副皮囊,踩着苏家的尸骨,登上了三皇子正妃的宝座。
而这一世,苏凌月亲手……将她这副最引以为傲的皮囊,撕得粉碎,踩进了最肮脏的烂泥里。
“她人呢?”苏凌月沙哑地问道,“赵弈……如何处置她的?”
“奴才……亲眼所见。”丁四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赵弈当场便气疯了。他没有杀她,却比杀了她……更狠。”
“他命人将苏二小姐……如同拖死狗一般,拖回了三皇子府。没有从正门,走的……也是后角的泔水门。”
“奴才安插在府里的眼线回报,苏二小姐一被拖回去,便被赵弈……亲手挑断了……一只脚的脚筋。”
苏凌月握着桌沿的手,猛地一紧!
「脚筋……」
「前世,她和赵弈,也是这般……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
“赵弈说……”丁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说她这双‘不干净’的脚,这辈子……都别想再踏出那个院子半步。”
“她那身‘冰清玉洁’的皮囊,如今在他眼里,比那死去的赌鬼……还要肮脏。”
“她的‘清白’,没了。”
“她的‘名声’,也没了。”
“她那张引以为傲的‘脸’,更是……被赵弈打得不成人形。如今,她就被锁在那间她用来‘诅咒’您的院子里,连同那个被她失手打死的张嬷嬷的尸体……一同锁在里面。”
“赵弈……这是要让她……活活地,在恐惧和绝望中,烂死、臭死在那间屋子里。”
苏凌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感觉到半分复仇的快意,只有一股从骨髓里泛出来的、无尽的冰寒。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苏轻柔,你前世加诸于我身上的酷刑,这一世……我还没来得及讨要,你的“好情郎”,就先替我……还给你了。
真是……讽刺。
“大人。”丁四见她久久不语,小心翼翼地开口,“苏轻柔已废。赵弈……也因这场‘泼天丑闻’,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彻底清零了。我等……是否要乘胜追击?”
“追击?”苏凌月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看了一眼桌上那张早已化为灰烬的纸条。
「太吵。」
“不必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一只被拔了牙、关在笼子里的疯狗,和一个已经烂在泥里的‘东西’……不值得我们再脏了手。”
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面西北舆图前。
“殿下……不喜欢‘吵’。”
她的指尖,缓缓地落在了那片代表着“苏家军”的、冰冷的土地上。
“我们真正的‘战场’,不在京城。”
“传令下去。”她的声音冰冷,“影阁,即刻起,停止对三皇子府的一切监视。将所有力量……转向宫中,转向户部。”
“我要知道,我那批‘皇家商队’的粮草……”
“……到哪了。”
丁四浑身一震,他立刻明白了苏凌月的意思。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