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
磨好了。
这两个字,像两根淬了冰的钢针,穿透了苏凌月浑身的剧痛,狠狠地扎进了她的理智深处。
她趴在床榻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胛骨和五脏六腑的撕裂剧痛。那碗“续命汤”的霸道药力还在她四肢百骸中横冲直撞,带来一阵阵火烧火燎的灼痛。冷汗和血污混杂在一起,将她的中衣浸透,黏腻地贴在肌肤上,冰冷刺骨。
肩胛骨的伤口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而五脏六腑又像是被那碗苦涩的药汤用文火煎熬。这种冰火交加、内外夹攻的痛苦,足以让最坚定的硬汉崩溃。
可所有的痛楚,都比不上眼前这个男人带给她的寒意。
那是一种……看透一切、掌控一切,将她当作战利品和工具随意摆弄的、来自食物链顶端的绝对漠然。
苏凌月艰难地撑起一丝力气,缓缓地,一寸寸地,偏过了头。她的脸颊贴着冰凉的锦缎床单,那双本该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却在剧痛的淬炼下,亮得骇人。
她死死地盯着赵辰。
“刀……”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是用来杀人的。”
她扯动嘴角, 试图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牵扯着她撞伤的脸颊, 带来一阵抽痛。
“殿下……磨好了刀。”她一字一顿,仿佛要将这几个字从齿缝间碾碎,“……是准备,杀谁?”
她在挑衅。她知道自己在挑衅。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这具破败的身体里挤出最后一丝尊严,来试探这个男人——试探她这把“刀”的价值,试探他是否会因为这句“大不敬”而当场折断她。
赵辰对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戒备视若无睹。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边。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将他那身月白色的常服映衬得愈发单薄,仿佛他整个人都只是一道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杀谁?”他低声重复着,仿佛在品味一个有趣的词。
“苏凌月,”他没有回头,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老师在指点愚钝学生的漠然,“你今夜……太莽撞了。”
苏凌月的心猛地一沉。
“你以为你用玉石俱焚的法子,将那两份‘铁证’公之于众,便是赢了?”赵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你那不叫赢。那叫……掀了棋盘。”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她。
“你莽撞的地方在于,你以为父皇……真的在乎‘真相’吗?”
苏凌月浑身一僵。
“真相?”赵辰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引得他一阵咳嗽。他掏出丝帕捂住嘴,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父皇在乎的,”他将那方洁白的丝帕随意地丢在桌上,那上面……没有半分血迹,“从来都只是‘皇家颜面’。”
“赵弈舞弊,是丑闻。你苏凌月血溅宫殿,更是奇耻大辱。”他淡淡地说道,“你将这桩丑闻和这桩奇耻大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血淋淋地撕开,你让父皇的脸……往哪里搁?”
苏凌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她终于明白了。
她那场玉石俱焚的“胜利”,在皇帝眼中,根本就是一场最愚蠢、最直接的挑衅!她不是在揭露罪行,她是在当众殴打皇帝的脸!
“你扫了父皇的脸。所以,你本该死。”赵辰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但你……不能死在承恩殿。”
他走回床边,重新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伤了刃、却又精巧的器物。
“所以,本宫‘出手’了。”
「皇家颜面,太子出手。」
苏凌月的大脑“嗡”的一声。她终于明白了这八个字的真正含义。
“本宫……”赵辰的脸上露出那种森然的、病态的笑容,“……给了父皇一个台阶。”
“本宫替三弟‘辩解’,不是在救他。是在救‘皇家颜面’。”
“本宫将他的‘主谋’之罪,说成了‘识人不明’的‘蒙蔽’之过。如此一来,这桩滔天大案,便从‘皇子夺嫡、霍乱朝纲’,变成了‘奸臣蒙主、蒙蔽圣听’。”
赵辰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床沿。
“性质……就变了。”
“父皇保住了‘颜面’。本宫,也顺理成章地,为父皇‘分忧’,废掉了那个他早就想动、却苦无借口的赵弈。”
苏凌月只觉得浑身发冷。血液仿佛都被冻住,让她暂时忘记了伤口的剧痛。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用最虚弱的声音,说着最狠毒的算计。他将层层叠叠的心机、血淋淋的皇权博弈、父子兄弟之间的倾轧,全都轻飘飘地藏在了一张“皇家颜面”的遮羞布下。
他才是那个……算计了所有人的赢家!
“而你,苏凌月。”赵辰的目光重新落回她的脸上,那冰冷的审视让她不寒而栗。
“你这把刀,虽然莽撞了些。但……值了。”
“你耍了赵弈,耍了周严,耍了那群愚蠢的文官。最重要的是……”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冰冷的快意,“你废了李斯。”
“你让父皇……亲手地废了他的‘刀’。”
苏凌月猛地抬起头!
她看懂了。
她全都看懂了。
赵辰不仅仅是在利用她的“莽撞”来达成目的。他甚至……从一开始就预判了她的所有行动!
他知道她会不顾一切地揭发,他知道她会掀了棋盘,他也知道父皇最在乎的是“皇家颜面”!
他根本不是在“补救”,他是在“收割”!
他收割了赵弈的势力,收割了周严的党羽,收割了皇帝的利刃(李斯),而她苏凌月……就是他递出的、最锋利、最不惹尘埃、也是最“无辜”的那把刀!
“你……”苏凌月的声音在颤抖,那是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引发的战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
赵辰对她那见鬼般的表情非常满意。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病态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的、近乎怜悯的笑意。
“从你……踏入东宫的那一刻起。”
“苏凌月,好好养伤。”
“你这把刀,本宫……还用得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