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月那句冰冷的、如同在宣判的“……该我们登台了”,在这间压抑的密室中轰然炸响。
丁四那张惊恐的脸,和苏战那双充血的、写满了“不可思议”的虎目,同时定格在了她那张……卸下了所有伪装的、苍白如纸的脸上。
那张脸,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不似活人。
“月儿……”苏战的声音干涩得几乎无法出声,他那高大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样出去……皇帝会……”
“皇帝会‘震怒’。”苏凌月平静地接过了他的话,她缓缓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仔细地整理着身上那件单薄的、刺眼的白色孝服。
“他会‘震怒’,为何苏家‘余孽’未死。”
“他会‘震怒’,为何朕的‘病’太子,连一个‘死人’都看不住。”
“他会‘震怒’,”苏凌月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为何赵弈那个‘蠢货’,竟连一场‘施粥’的戏,都唱不明白!”
“他会震怒……但他,无可奈何。”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滔天火焰的眸子,直直地刺向苏战!
“哥!你还没看懂吗?!”
“京城大疫!这是‘天灾’!”
“在‘天灾’面前,所有‘皇权’、‘阴谋’、‘党争’……都必须让路!”
“现在,”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穿透力,“……比的不是谁的刀更锋利,比的不是谁的算计更深。”
“比的,是谁能……救命!”
“谁能救这几十万灾民的命,谁……就是这天启城唯一的‘活菩萨’!谁……就是这天下民心所向的……‘天命’!”
苏战浑身一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妹妹,那股属于“战神”的、早已被阴谋诡计磨平的豪情,在这一刻,竟被她这番疯狂的“豪赌”……重新点燃!
“……‘天命’……”他喃喃自语。
“是。”苏凌月缓缓地闭上了眼。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前世……那更可怕的地狱。
开元二十年,也是这个深秋。
“红疹疫”席卷天启,整座皇城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城门紧闭,哀嚎遍野,焚烧尸体的黑烟……遮天蔽日。
她那时还被赵弈蒙在鼓里,她也曾跪在佛前,祈求神明降下“救命的稻草”。
直到三个月后,城中死了近十万人。
“药王谷”才终于“不忍苍生受苦”,公布了一张……古方。
金银花、连翘、地龙……
就是这三味最寻常、甚至最“低贱”的药材,生生遏制了那场地狱般的瘟疫。
「药王谷……」
苏凌月猛地睁开了眼!
「不。」
「这一世,没有‘药王谷’。」
她缓缓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重重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我,苏凌月,就是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影一。”
她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那片黑暗沉声下令。
“在。”影一那如同铁铸般的身影,无声地浮现。
“殿下……已在‘收药’了,是吗?”
“是。”影一的声音平直,不带半分情感,“‘丁’字号影卫已倾巢而出,配合‘皇家商队’的暗桩,正在全城……不,是全京畿……搜购‘金银花’、‘连翘’。”
“‘乙’字库也已开启,殿下动用了他所有的‘暗财’。他要的,不是几百斤,是……几万斤!”
“很好。”苏凌月点了点头。赵辰的“贪婪”,在此刻,成了她最大的助力。
“我要你,现在,立刻,将第一批‘救命药’……熬出来。”她的声音冰冷彻骨,“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在‘三日楼’的后厨也好,在任何一个据点也罢。”
“半个时辰之内。”
“我要……至少能救治一百人的汤药。”
“……是。”影一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显然没料到,苏凌月的“登台”,竟是如此……迫在眉睫。
“哥。”苏凌月这才重新转向苏战。
苏战那双充血的虎目死死地瞪着她,那里面有恐惧,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苏家儿郎”同归于尽的决绝。
“月儿。”他沙哑地开口,“我……陪你。”
“不。”苏凌月摇了摇头,“你不能陪我。”
她缓缓地,将那张属于“影十一”的冰冷面具,和那块铁牌,重新塞回了他的手中。
“你要‘藏’起来。”
“什么?!”苏战怒不可遏,“你让我……当缩头乌龟?!”
“我让你当‘影子’。”苏凌月的声音冰冷得没有半分温度,“当一个……只属于我苏凌月的‘影子’。”
“赵弈在明处唱戏,赵辰在暗处‘病’着。”
“我,苏凌月,即将……站在那座戏台最亮、最刺眼的火光之下。”
她缓缓地抬起手,用那只沾满了血污和灰尘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苏战那张刚毅的、戴着面具的脸。
“哥。”
“我不能倒下。我若倒下了……苏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所以,”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寒光,“……我需要你,在暗处,替我……‘清道’。”
“替我……杀了那些……所有想在那座‘戏台’之下,对我伸出‘黑手’的人。”
苏战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明白了。
他不是“缩头乌龟”。
他是……妹妹手中,那把最隐秘、最致命的……“守护之枪”。
“……好。”
他缓缓地、一寸寸地,握紧了那块“影十一”的铁牌。那股滔天的杀气,在这一刻,尽数收敛,化作了比影一更冰冷、更纯粹的……死寂。
“我……是‘影十一’。”他沙哑地开口。
“不。”苏凌月缓缓地摇头,“你是‘苏战’。”
她没有再多言,转身,从影一备下的包裹里,取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用来装汤药的……巨大木桶。
……
半个时辰后。
雀舌巷,后门。
一股浓郁的、混杂着金银花和“地龙”腥气的草药香,从那间破败的马厩中飘散出来。
苏凌月一身重孝,肩胛骨的伤口在粗布麻衣的摩擦下,渗出了丝丝血迹。她那张苍白如纸、却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她独自一人,吃力地,拖着那只半人高的、盛满了“救命神药”的巨大木桶,一步一步,从那条幽暗的密道中……
走了出来。
她走进了那片……被瘟疫和死亡笼罩的、灰蒙蒙的……
天光之下。
“站住!什么人?!”
巷子口,两个负责“封锁”疫区的衙役,被这突如其来的、浓郁的药香惊动了。
他们看到了。
他们看到了一个……本该“惨死”在承恩殿的“女鬼”。
看到了一个……穿着重孝、浑身浴血、拖着一口巨大药桶的……
“苏家遗孤”。
“是……是……是苏……”
“滚开。”
苏凌月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她没有看他们,只是拖着那沉重的木桶,一步一步,朝着那片……哭嚎声、求救声、和赵弈那“悲天悯人”的“施药”声……
最鼎沸的“戏台”……
走了过去。
「赵弈。」
「你那‘沽名钓誉’的把戏……」
「该……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