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公公那得意的笑容,在苏凌月吐出“宸妃”二字时,猛地凝固了。
那只扼住她咽喉的、戴着金丝护甲的手,如同被烙铁烫中一般,下意识地松开了半分力道。
“你……”他那双阴鸷的吊梢眼瞬间眯起,迸发出比方才更浓重、更惊疑的杀机,“……你这贱婢,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慌了。」
苏凌月在那窒息的痛苦中,贪婪地吸入了一口带着血腥和霉味的空气。她赌对了。
秋兰的遗言——皇后是主谋,宸妃是凶手——这桩尘封了十五年的惊天秘密,才是她此刻唯一的“保命符”!
“……呵……呵呵……”她笑了,那笑声嘶哑、破碎,如同地狱里的鬼哭,“……常公公……你以为……皇后是主谋……她就……赢了吗?”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那被扼住的喉咙里,一字一顿地挤出了那句……足以让她自己和常公公都万劫不复的“真相”。
“……亲手……下毒的……”
“……可是……如今圣眷正浓的……‘宸妃’娘娘啊!”
“住口!!”
常公公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松手,一把将苏凌月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砰——!”
苏凌月本就重伤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她肩胛骨的伤口彻底崩裂,剧痛让她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厥过去。
“你这个妖女!”常公公彻底被苏凌月这番“大逆不道”的“疯话”吓破了胆。他再也不敢碰她。
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
「宸妃?!」
「她怎么会知道宸妃?!」
这个“影十二”,不是太子的刀吗?!太子……太子难道查到了什么?!
不……不对……
如果太子查到了,他为何要让这个“影十二”以“背叛”的名义被打入浣衣局?
「难道……」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常公公心里升起,「……是太子,在和宸妃……联手?!他们要……要反过来……扳倒皇后娘娘?!」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只有这个可能,才能解释眼前这“妖女”为何会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具早已冰冷的、秋兰的尸体。
又看了看这个趴在血泊中、不知是死是活的“影十二”。
他不能杀了。
他不敢杀!
如果这真是太子和宸妃联手设下的“局”,他今夜若是杀了这个“活口”,那他……和他的主子皇后,就等于……亲手替那两位“擦干净”了最后一点手尾!
可他更不能……让她活着!
“来人!”常公公那阴柔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利无比。
“把这个‘活口’……和那具‘尸体’……一并给咱家绑结实了!”
他做出了那个唯一“正确”的决定。
“回凤仪宫!”
“此事……交由皇后娘娘……亲、自、发、落!”
……
与此同时,雀舌巷,三日楼。
地下密室的烛火,将苏战那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墙上,如同困兽。
他在这间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已经来回踱步了整整一夜。每一下“咔哒”的脚步声,都像是踩在他自己的心上。
“月儿……月儿……”
他那双虎目中布满了血丝。
他无法想象。
他那个自幼娇生惯养、连血都未曾见过的妹妹,此刻……正在那座比天牢更可怕的“活地狱”里,经历着什么。
他更恨自己的无能!
他空有一身“战神”的武力,却连自己唯一的亲人……都保护不了!
“咚、咚咚。”
密室的暗门被有节奏地叩响了。
苏战猛地回头,那股滔天的杀气轰然爆发:“谁?!”
“影十一大人。”影一那冰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到了。”
石门缓缓滑开。
赵辰没有走进来。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的黑暗甬道中,他没有穿那身病弱的常服,也没有披那件貂裘。
他穿着一身……和影一如出一辙的、最纯粹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色劲装。
他脸上没有戴面具。
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在密室那昏黄烛光的映照下,俊美得……如同地狱里的修罗。
“殿下。”苏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妹妹她……”
“她赌赢了。”
赵辰的声音很轻,很平,不带半分情感。
他缓缓地走进密室,径直走到了那张苏凌月曾用过的、沾满了血污和灰尘的桌案前。
影一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将一份刚刚从“乙字库”调出的、尘封了十五年的卷宗,恭敬地放在了桌上。
那正是……《元后脉案》。
赵辰没有看苏战。
他只是伸出那双苍白修长的手,缓缓地,一寸寸地,打开了那份早已泛黄的、记载着他母亲最后归宿的……“罪证”。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温补”的药方。
扫过那个“心力衰竭”的结论。
最后……定格在了那行被隐藏在墨迹深处、由太医院学徒吴庸用生命写下的……
「凤仪宫安神香……其味……似‘乌头’……」
「与元后娘娘日常所用‘川芎’……相克!」
「……状若……‘牵机’!」
“啪。”
一声轻微的、瓷器分裂的声响。
苏战猛地看去。
只见赵辰手中那只不知何时端起的茶杯,那坚硬的上好官窑,竟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纹。
“……宸、妃……”
赵辰低低地、缓缓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是在呼唤一个最亲密的人。
可苏战,却只觉得一股比九幽寒潭更刺骨的寒意,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看见了。
赵辰缓缓地抬起头。
他没有哭,没有怒吼。
他那张苍白如玉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病态的笑意。
可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苏战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如同凝固了万年黑夜的……
“恨”。
那不是“恨意”。
那“恨”,早已不是一种情绪。
它早已……深入骨髓,化作了他这个人……最根本的“骨架”。
“……呵。”
赵辰低低地笑出了声。
“……好一个……‘亲妹妹’。”
“……好一个……‘姐妹情深’啊。”
“砰!”
他手中的茶杯,终于承受不住那股无形的巨力,轰然碎裂!
滚烫的茶水和锋利的瓷片,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瞬间涌出,一滴滴,砸落在那份“脉案”之上。
“殿下!”苏战大惊。
“影一。”
赵辰没有理会苏战,也没有看自己那只鲜血淋漓的手。
他只是用那只受伤的手,缓缓地,拿起了那份影一刚刚呈上的、关于“浣衣局”的最新密报。
“苏凌月……被常公公带走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是。”影一躬身,“苏凌月用‘宸妃’二字……镇住了常公公。常公公不敢擅杀,正押她……前往凤仪宫。”
“凤仪宫……”赵辰缓缓地咀嚼着这三个字,那股浓郁的血腥气在他唇齿间弥漫,“好……好得很。”
“苏凌月用自己当诱饵,把‘宸妃’这个名字……递到了皇后的面前。”
“她是在……自救。”
赵辰缓缓地站起身,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眸子,直直地刺向苏战。
“她也是在……逼我。”
“殿下!”苏战“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凤仪宫是龙潭虎穴!月儿她……她撑不了多久的!求您……”
“救她?”赵辰笑了,那笑容残忍而又冰冷,“谁说……本宫要‘救’她了?”
“本宫的人,进不去凤仪宫。”
“可……”赵辰缓缓地转过身,看向影一,“……总有人……进得去。”
影一的身体猛地一震。
“影一。”
“在。”
“你不是说……‘宸妃’娘娘,近来圣眷正浓,最是……‘姐妹情深’吗?”
赵辰缓缓地擦去手上的血迹,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比苏凌月更疯狂、更残忍的算计。
“去。”
“去‘提醒’一下宸妃娘娘。”
“就说……她那位‘好姐姐’,刚刚从浣衣局……‘请’走了一个……知道十五年前‘乌头’和‘川芎’……真相的……”
“……‘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