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舌巷,三日楼。
阁楼上的烛火在苏凌月和苏战那两道压抑着风暴的影子下,微微摇晃。
影一那冰冷的声音还在密室中回荡:
“……正是诸位大人,‘捐’给苏家忠烈的……‘功德钱’。”
苏凌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那张隐藏在平凡面具下的脸,早已没有了半分血色。
她手中握着的那卷由户部和兵部双重用印的“通关文牒”,此刻竟比她肩胛骨的伤口还要滚烫。
她以为她火烧九里屯,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一场玉石俱焚的复仇。
她以为她用“苏家遗孤”的名义去“勒索”那些世家,是“釜底抽薪”,是她反客为主的第一步。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看清了赵辰那张真正的、横跨天地的棋盘。
她所有的“计谋”,她所有的“疯狂”,她所有的“复仇”……从头到尾,都只是他计划中,最微不足道、也最顺理成章的一环。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赵弈的私人粮仓。
他要的,是这场“粮荒”。
他要的,也不是那些世家的“买命钱”。
他要的,是这个能让他名正言顺、绕过所有旧部、将手彻底伸进军需命脉的……“皇家商队”!
「好……」
「好一个……赵辰。」
她以为自己是掀了棋盘的棋手,却不知自己从始至c终,都只是在帮他……清扫另一张棋盘上的障碍。
“月儿……”
苏战那沉闷的声音从“影十一”的面具下传来。他那高大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在绝对的、令人窒iz窒息的算计面前,所感到的纯粹的“无力”。
“我们……”他沙哑地开口,“……我们从头到尾,都在替他……做嫁衣。”
“哥。”苏凌月缓缓地,将那卷通关文牒折叠起来,贴身收好。
她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穿透了面具,看向了影一。
“殿下……真是好算计。”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皇家商队’,何时出发?”
影一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光,似乎也在为这完美的“闭环”而心惊。
“明日,卯时。”
「明日卯时……」
苏凌月的心猛地一沉。
现在已是寅时末刻。天,马上就要亮了。
她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她要在一个时辰之内,将那座地下金库里堆积如山的“功德钱”,变成真正的粮食,并神不知鬼不觉地装上那只所谓的“皇家商队”!
“影一。”苏凌月不再有半分废话,那股属于“苏家嫡女”的、发号施令的威严,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在卯时之前,在东城‘惠民粮仓’(赵辰的私人产业)的后门,看到这支‘商队’。”
“乙字库,所有影卫。”她转向苏战,“哥,你亲自带队。将所有金银,一分为十,从雀舌巷所有的暗道运出,交割给粮仓掌柜。”
“丁一到丁五。”
“在!”
“你们的任务,是‘善后’。”苏凌月的声音冰冷彻骨,“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买通也好,灭口也罢。今夜之后,我不希望天启城内,还有任何人……记得那两百辆‘鬼车’,和那个被烧毁的‘皇家马场’。”
“我要让所有人……都忘了赵弈。”
“遵命!”
“走。”苏凌月重新戴上了那顶斗笠。
她没有给自己留下半分喘息的时间。因为她知道,她的敌人……此刻也一定在地狱里煎熬。
……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
一夜未眠。
那股从城西九里屯飘来的、混合着焦糊米糠和融化金银的恶臭,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整座府邸的咽喉。
书房内,一片狼藉。
赵弈那张英俊的脸庞此刻扭曲得如同厉鬼。他双目赤红,那身华贵的蟒袍上满是酒渍和灰尘。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一遍遍地砸碎了室内所有能砸碎的东西。
“亡魂……亡魂!!”他嘶吼着,一脚踹翻了那座紫檀木的书案,“苏战……苏凌月……你们两个阴魂不散的杂碎!!”
他不敢相信。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断粮”之计,他那足以颠覆西北战局的“后手”,竟被两个“死人”,用一种他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摧毁了!
粮、饷、甲、兵。
他数年来的心血,他用来“篡天”的根基,在一夜之间,化为了一滩凝固的、冒着热气的……废铁。
“殿下……殿下息怒……”苏轻柔跪在满地碎瓷的角落里,浑身都在发抖。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这个她依附的男人,疯了。
“息怒?!”赵弈猛地回头,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锁住了她,“你还有脸让本王息怒?!”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将她狠狠地拖到了书房中央。
“啊——!”苏轻柔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苏轻柔!你这个丧门星!”他面目狰狞,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地扇在她的脸上,“若不是为了你!若不是你那个该死的姐姐!本王会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吗?!”
“啪!啪!”
耳光声清脆而又响亮。
“殿下……饶命……不是柔儿……柔儿什么都不知道啊……”苏轻柔的脸颊瞬间高高肿起,嘴角溢出了鲜血,她却不敢擦拭,只能卑微地哭求着。
“你不知道?!”赵弈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地上,那英俊的脸上满是扭曲的快意,“你不知道苏凌月那个贱人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吗?你不知道她是怎么勾搭上我那个病秧子皇兄的吗?!”
“本王……本王竟然输给了一个死人……一个病秧子!!”
“咳……咳咳……”苏轻柔被掐得几乎窒息,她疯狂地摇头。
“殿下!殿下!!”
就在赵弈即将被这股滔天的怒火和屈辱吞噬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那名独眼龙首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死灰,那是一种比九里屯的灰烬更绝望的颜色。
“殿下……不……不好了!!”
赵弈猛地松开了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厌恶地甩了甩。他死死地瞪着那个独眼龙:“还有什么……比九里屯更糟?!”
“有!!”独眼龙的声音都在发颤,带着哭腔,“宫……宫里……还有户部……刚刚传来的消息……”
“陛下……陛下他……他龙颜大震!!”
“陛下下旨……说您……说您‘治下不严’、‘疏于管教’,以至‘皇家马场’遭此横祸,京城防务如同虚设,颜面尽失……”
赵弈的心猛地一沉。
“陛下……陛下他……”独眼龙不敢抬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收回了您……您对‘黑铁卫’的……‘调兵权’。”
“砰。”
赵弈的身体晃了晃,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
他输了。
输得……一干二净。
他不仅粮草、金银、兵甲没了。
现在,连他最后那五千私兵的指挥权……也被父皇,名正言顺地收走了。
“还没……还没完……”独眼龙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
“说!”赵弈嘶吼道。
“户部……户部新任的侍郎,刚刚……刚刚联合兵部下发了文书。说是……说是京中粮草因‘马场大火’而短缺,民怨沸腾……”
“为了……为了‘平息民怨’,也为了……‘稳定西北军心’……”
独眼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户部,开仓了。”
“一支……一支‘皇家商队’,打着‘安抚边军’的旗号,已经在……在卯时,出发了!”
“噗——”
赵弈再也压抑不住,一口心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了那狼藉的地面上。
他不是愤怒。
他是……气急败坏。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看清了赵辰那张真正的、隐藏在“病弱”皮囊之下的脸。
安定门的“鬼车”……
九里屯的“声东击西”……
苏战的“亡魂”怒吼……
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那对狗男女演给他看的戏!
他们不是为了“复仇”。
他们是为了……“逼宫”!
他们用这场大火,烧掉了他的根基,也烧出了一个……让赵辰可以“名正言顺”插手军需的……理由!
“赵辰……”
赵弈瘫坐在那片狼藉之中,他缓缓地擦去嘴角的血迹,那双充血的眸子里,所有的怒火都已褪去,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无尽的黑暗。
“我……一无所有了。”
他喃喃自语。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了那个同样瘫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苏轻柔。
「不。」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残忍的弧度。
「我还有你。」
「我还有……你这个‘苏家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