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通往东宫书房的暗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
机关咬合的轻微“咔哒”声,像是一把锁,将苏凌月和苏战彻底锁进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属于“影卫”的新世界。
密室里没有光,只有一股陈年的灰尘与硝石混合的气味,冰冷、刺鼻,钻入肺腑,让人从心底里泛起寒意。
苏战高大的身躯在黑暗中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他那双属于“战神”的眼睛,早已习惯了在黑夜中视物,此刻却只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刀……旗……”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在面具下沉闷而又压抑,充满了屈辱,“这就是他给我们的‘新身份’。这就是苏家……满门忠烈换来的‘新生’。”
苏凌月没有说话。
她只是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死死地按住了右肩的伤口。那里的伤口在赵辰的威压下早已崩裂,此刻,每一次心跳,都会带来一阵钻心的、火烧火燎的剧痛。
这股疼痛让她无比清醒。
她的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一遍遍地复盘着赵辰方才那番话,那番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掀开了整片天空的“棋局”。
「……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父皇的‘重考’,不过是权宜之计。」
「……朝堂之上……空出了好几个位置。」
苏凌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发冷,甚至盖过了伤口的剧痛。
她猛地抬起头,在那片纯粹的黑暗中,她仿佛看到了赵辰那双病态的、燃烧着疯狂野心的眼睛。
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赵辰那句话——“他的野心,不止于此”的真正含义。
赵辰要的,根本不是扳倒一个赵弈。
他要的,也不是清空一个礼部。
他甚至……他甚至不只是要那个九五之尊的宝座!
苏凌月因为这个可怕的推论而浑身战栗。
大夏王朝的权力,如同一尊巨鼎,由三足支撑——
皇权,是天子。
文官集团(士族),是国之血脉,掌控朝堂舆论与政令推行。
武将世家(勋贵),是国之利刃,掌控边防军权与京畿安危。
三足鼎立,互相制衡,才有了这百年的太平。
而赵辰……
苏凌月的心脏因为这个发现而几乎停止了跳动。
赵辰在做的,是“篡天”!
他先是借了她的手,以一种最惨烈、最不容置喙的方式,将“科举舞弊”这个毒疮血淋淋地揭开。他用承恩殿的血,用苏家的“惨死”,一举砸碎了“文官集团”这根支撑了大夏百年的顶梁柱!
他让皇帝和天下人都看到了这根柱子的腐朽与不堪。
然后,他借着皇帝的“震怒”和天下士子的“民怨”,顺理成章地推出了“恩科重考”。
他要用这场“重考”,用他“苏家遗孤”这面大旗,将那些对他感恩戴德、出身寒门、无依无靠的“新血”,安插进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他要的,是彻底换血!
他要将“文官集团”这根旧柱子,换成一根只属于他赵辰的、绝对忠诚的……新柱子!
“月儿……月儿你没事吧?”苏战察觉到了她的颤抖,那股屈辱的怒火瞬间被担忧所取代,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住她。
“哥。”苏凌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沙哑,却又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
“文官……他已经得手了。”
“那……武将呢?”
苏战的动作猛地一僵。
苏凌月缓缓地转过身,那双在黑暗中亮得骇人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苏战。
“哥,你还没明白吗?”
“‘一线天’那场‘注定’的败仗……”
“父亲和你,那‘证据不足’的谋逆之罪……”
“还有我,这个‘死而复生’的苏家遗孤……”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幽暗的甬道中显得诡异而又凄厉。
“我们苏家,就是他用来砸碎另一根柱子——‘武将世家’的……锤子啊!”
苏战浑身冰冷。
“他算计的,从来就不是一个赵弈。”
“他算计的,是整个大夏王朝的……文武根基!”
“他要用‘新科士子’取代旧的文官集团。”
“他要用我们‘苏家军’的赫赫战功和忠烈之名,去收拢军心,去取代那些早已盘根错节的……世家勋贵!”
「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他要的,是一个完完全全、从文到武、从里到外,都只属于他赵辰一个人的……
新、王、朝!
“疯子……”苏战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是啊。”苏凌月轻声附和,那声音里却听不出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一个……即将成功的疯子。”
她缓缓地直起了那根因剧痛而微弯的脊梁。
“而我们,现在是他手中……最重要的一步棋。”
“走吧,哥。”
她没有再停留,而是率先朝着甬道更深处的黑暗走去。
“我们的‘新战场’……到了。”
……
雀舌巷,三日楼。
当苏凌月和苏战的身影从那间破败的马厩密道中走出时,外面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不再是那个空无一人的藏书阁。
三楼那巨大的空间里,此刻灯火通明。
数十名同样穿着黑色劲装、戴着各式面具的影卫,正如同最精密的齿轮般,无声而高效地运转着。
有人在飞快地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卷宗。
有人在沙盘前低声争论着什么。
有人在角落里,用一种苏凌月看不懂的符号,飞快地记录着从信鸽脚下取来的密报。
这里,就是赵辰那张遍布天启城、甚至遍布整个大夏的“网”的中心。
苏凌月和苏战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仿佛他们只是两滴水,汇入了这条早已流淌不息的黑暗河流。
“影十一,影十二。”
影一那冰冷的身影从主位后的阴影中浮现。他没有再跪,只是微微躬身,将两份崭新的卷宗递了过来。
“这是殿下命人连夜送来的。”
苏战一把接过,展开。
第一份,是“恩科重考”的舞弊名单。上面密密麻
麻,罗列了近百个名字。不止是赵弈的余党,更牵扯到了朝中其他几个一直“中立”的世家!
第二份,是“遗珠”名单。为首的,赫然便是“李慕”。
“殿下的指令。”影一的声音不带半分情感,“九日之内。第一份名单上的人,我要他们……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第二份名单上的人,我要他们……‘平安’地走进贡院。”
苏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平安?”
“是。”影一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残忍,“赵弈和周严倒了。可那些被他们‘占了’位置的世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不敢明着对殿下如何,但他们……敢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下死手。”
“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九天内,肃清所有‘新棋子’,并……保护好殿下的‘旧棋子’。”
“我明白了。”
开口的,不是苏战,而是苏凌月。
她从苏战手中拿过了那两份名单,走到了那面巨大的、标注着天启城所有街道巷陌的舆图前。
“哥。”她的声音冰冷而又清晰,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你带丁一到丁五,负责‘保护’。”
她将那份“遗珠”名单拍在了苏战的胸口,“这上面的人,九日后,我要他们一个不少地,活生生地,站在贡院门口。若少一人……”
苏战看着妹妹那双冰冷的、不容置喙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有我苏战在,他们……死不了。”
“好。”
苏凌月缓缓转身,看向了影一。
“影一大人。”
影一的身体微微一震。
“剩下的所有人,”苏凌月将那份“舞弊”名单缓缓展开,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燃起了一簇嗜血的、疯狂的火焰。
“……跟我。”
“我要在九日之内,让这份名单上的每一个人……”
她用指尖,在那第一个名字上,重重地划下了一道血痕——那是她肩胛骨的伤口再次崩裂时,沾上的血。
“……都后悔,来到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