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泛黄的、卷了边的诗集,被李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递了过来。
它很薄,却又无比沉重。
苏凌月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本诗集。她的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张,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一个三年前含冤病逝的才子……柳七的体温。
「……抄自这本诗集……第九页。」
李慕那双因高热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中是两行血泪,那是一种将自己、将同窗、乃至将一个死去的挚友的全部清白都压在了一个陌生人身上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们……我们试过告官。”李慕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我们去了大理寺,去了都察院……可状纸递上去,便如石沉大海。直到昨日,他们……他们打断了我的腿,作为‘妄议朝政’的警告。”
“呵……”苏战那沉闷的声音从“影十一”的面具下传来,他上前一步,挡在了苏凌月身侧,那股属于军人的铁血煞气让破庙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一群只敢对文弱书生下黑手的王八蛋。”
“你们是什么人?”李慕警惕地看着苏战,“你们……当真能帮我们?”
“帮你们?”苏凌月的声音很轻,她缓缓地翻开了那本诗集,找到了那被血泪浸透的第九页。
那是一篇策论,文笔斐然,字字珠玑,论的正是“以农为本,兼以通商,方可强国”的道理。而这篇文章,与新科状元林玉风那篇被誉为“惊世之作”、引得皇帝都龙颜大悦的文章……
一字不差。
“好一个……林玉风。”苏凌月缓缓合上了诗集。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或绝望、或激愤、或麻木的脸。
“我不是来帮你们的。”
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燃起的希望火苗上。
“你!”一个年轻书生激动地想要站起。
“我来,”苏凌月打断了他,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是给你们一个……拿回公道的机会。”
她走到了那张巨大的、腥气扑鼻的“血书”前,目光落在了那两个斗大的“公道”二字上。
“你们的‘请愿’,”她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而又清晰,“我接了。”
她抬起脚,将那张血书从中间一分为二,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但是,”她看着李慕,一字一顿,“用这种方式,你们拿不回公道。你们只会和你们的家人一起,成为下一个‘柳七’。”
“拦驾呈冤?是自寻死路。”
“那我们该怎么办?!”李慕绝望地嘶吼,“我们十年寒窗,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被窃取了人生的下场吗?!”
“不。”苏凌月将那本诗集举了起来,那本薄薄的册子,此刻在她手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这,是兵器。”
她看着在场的所有人,那双透过面具孔洞露出的眼睛,亮得像两簇地狱里的业火。
“你们想要的,仅仅是‘复仇’吗?仅仅是让林玉风和那些考官身败名裂吗?”
“这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苏凌月的声音陡然拔高,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间破庙。
“复仇,是为一人。而我要的……”她的手,重重地拍在了那本诗集之上。
“是为天下寒门,讨一个公道!”
「我要的,是天下公道!」
这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李慕和所有学子的心上。
他们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面具、分不清男女的“影卫”。他们原以为这只是另一场黑暗中的交易,却没想到,对方竟说出了他们心中最不敢奢望的四个字。
“天下公道……”李慕喃喃自语,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希望”之外的东西——“敬畏”。
“你……你到底……”
“我是谁不重要。”苏凌月知道,她已经掌控了局面。
她不再看李慕,而是转身对着身后的黑暗沉声道:“丁三,丁四。”
“唰。”
两名黑衣影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单膝跪地:“大人。”
破庙里的书生们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两个人根本不是单独前来的!
“此地不宜久留。”苏凌月冷静地发布指令,“立刻将他们所有人,秘密转移到雀舌巷的安全据点。找全城最好的大夫,为李慕治腿。他的这条腿,必须能站起来,站到金銮殿上。”
“遵命!”
“丁五。”
“在。”
“我要本届秋闱,林玉风的‘原始考卷’。”苏凌月的声音冰冷,“不是誊抄的副本,是那份沾着他墨迹的原卷。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偷、抢、换……明日天亮之前,我必须见到它。”
“……遵命!”丁五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显然这个任务的难度超乎想象,但他还是立刻领命。
“丁六,丁七。”
“在!”
“这本诗集,是物证。柳七,是死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苏凌月的目光落回李慕身上,“李慕,我要那个能让死人‘开口’的人证。”
“我……我不明白……”李慕一愣。
“林玉风是如何得到这本诗集的?他又怎敢笃定,自己这篇‘抄袭’之作,一定会被主考官选中,并呈到御前?”
苏凌月缓缓蹲下身,与李慕平视。
“我要那个……替他牵线搭桥、替他偷换考卷、替他打点主考官的……中间人。”
李慕的脸色刷的一下全白了。
“这……这……我不知道……”
“你不需要知道。”苏凌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诱惑,“你只需要告诉丁六和丁七,这位状元郎林玉风……平日里最喜欢去的酒楼、茶肆、楚馆……他最信任的仆人,又是谁。”
“丁六、丁七,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给我挖出来。”
“是!”
五名影卫瞬间消失在了破庙之中,开始执行她下达的指令。
破庙里,只剩下了苏凌月、苏战,和那十几个早已被这雷霆手段镇住的落魄书生。
苏凌月将那本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诗集,珍而重之地贴身收好。
“李慕。”她最后看着他,“你们的‘血书’,我收下了。”
“三日后,琼林宴上。”
“我会给你们,也给天下寒门一个……真正的‘公道’。”
说完,她不再停留,带着苏战,转身走入了寺外的黑暗之中。
苏战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直到走出了很远,他才用那沉闷的声音开口:“月儿,你……你真的信他们?”
“我不信任何人。”苏凌月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被夜风吹得有些发散。
“我只信‘证据’。”
“那本诗集是物证。”
“李慕和那些学子是人证。”
“林玉风的原始考卷是铁证。”
“那个即将被挖出来的中间人……”
苏凌月抬起头,看向天启城皇宫的方向,那里即将举办一场“盛宴”。
“……是压垮赵弈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