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京的何世清,仿佛一瞬间被上紧了发条,投入到一种近乎疯狂的忙碌之中。新学期繁重的课业,为了攒钱而接的更多的家教兼职,填满了她的每一分钟。她在大学附近租了一个极其狭小的房间,仅能放下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每晚,当她拖着被掏空般的疲惫身躯回到这个冰冷、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家”时,第一件事不是开灯,而是先在黑暗中坐下,深吸一口气,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拨打那个刻在心里的号码。听到电话那头苏苗苗的声音,哪怕只是微弱的一句“喂,清清姐姐”,她悬了一整天的心才能稍稍落下。
她絮叨着南京的天气,抱怨某个严厉的教授,分享家教时遇到的趣事,用轻松甚至略带夸张的语气,为苏苗苗描绘着一个远离悲伤、充满希望的未来图景:“苗苗,我们学校门口的樱花快要开了,听说特别美,等你来了,我们天天去散步。”
“我昨天发现一家超好吃的麻辣烫,便宜量又足,等你来了,我们每周去吃一次!” 这些琐碎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分享,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照亮着苏苗苗被阴霾笼罩的世界。
她省吃俭用,把兼职赚来的大部分钱,都转给了母亲孙婷婷,每次转账后都要反复叮嘱:“妈,这钱您拿着,给苗苗买点好的牛奶、水果,还有核桃补脑,别省着,她太瘦了。”
南京的春天来得早,梧桐树冒出了嫩绿的新芽,空气中有了暖意,但她无心欣赏,心里只有一个执念:努力,再努力一点,为她们共同的未来挣下一块坚实的基石。 北方小城里,在孙婷婷无微不至、如同母鸡护雏般的守护下,苏苗苗的生活被强行纳入了一条规律甚至刻板的轨道。孙婷婷几乎住进了苏家,将自己的生活节奏完全调整为以苏苗苗为中心。每天清晨五点半,她准时轻敲苏苗苗的房门,声音轻柔却不容拒绝:“苗苗,起床了,阿姨熬了你爱喝的小米红枣粥,还煎了鸡蛋,趁热吃。” 晚上十一点,她会准时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走进书房,看着墙上指向深夜的时钟,语气带着心疼却坚决:“苗苗,到点了,不能再看了,喝点牛奶睡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垮了什么都完了。”
她不仅照顾饮食起居,更细心体察着苏苗苗情绪最细微的波动。当她发现苏苗苗又对着母亲的照片发呆,眼神空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时,她不会上前打扰,也不会说那些苍白的大道理,只是默默地拿起沙发上苏母生前没织完的那件驼色毛衣,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一针一针,静静地编织下去。毛线针碰撞发出细微的、有规律的声响,像一种安神的白噪音。
偶尔,她会抬起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苏苗苗听:“你妈妈这手艺真好,你看这针脚,多匀称密实……她总说,等冬天织好了给你穿……” 这种无声的、融入日常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它默默地告诉苏苗苗:悲伤可以被理解,生活仍在继续,而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李娟和苏建国也时常会打来电话关心。李娟在电话里的语气总是温和、理性,带着一种保持距离的关怀:“苗苗,最近学习紧张吗?感觉累不累?如果需要请哪个科目的老师额外辅导一下,或者需要买什么特别的复习资料,千万别客气,直接跟阿姨说,阿姨来安排。”
她从不触及情感层面的安慰,只聚焦于解决实际问题的态度,这种“不越界”的善意,反而让孙婷婷和苏苗苗在承受巨大悲痛时,少了许多需要应对复杂情感回应的压力。苏苗苗对父亲苏建国的感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怨,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被时间冲淡了的、源自血缘的牵念。但面对李娟这种不掺杂质的、近乎“交易”般的实际支持,以及内心深处“不能辜负母亲期望”的强烈念头,她经过挣扎,最终选择将这份复杂的“馈赠”冷静地转化为备考的动力,更加拼命地投入到学习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