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在这个破碎的家庭里,过得悄无声息,如同窗外被冰雪覆盖的荒原。没有鞭炮的炸响,没有喜庆的春联窗花,连一顿象征性的年夜饭也吃得压抑无比。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窗外,别人家团聚的欢声笑语和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热闹音乐隐约传来,反而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屋内死寂的空气。苏苗苗扒拉了几口米饭,便怔怔地放下了筷子,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漆黑的、偶尔被远处烟花瞬间照亮的夜空。何世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在桌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孙婷婷试图活跃气氛,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苏苗苗碗里,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轻快:“苗苗,尝尝这个,阿姨特意按你妈以前的方法做的,看味道像不像……”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眼圈瞬间红了,赶忙低下头去。气氛愈发凝滞沉重。何世清知道,这个小城,这个家,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浸满了悲伤的回忆,像一张无形却坚韧的蛛网,将苏苗苗层层缠绕,让她无法呼吸,几乎要窒息在这片她与母亲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土地上。
元宵节过后,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年味也彻底散去,何世清返校的日子近在眼前。离别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这一次,掺杂了更多难以言说的担忧。孙婷婷看着女儿何世清眉宇间的忧色,又看看苏苗苗那依旧魂不守舍、日渐消瘦的模样,心中的天平经历了痛苦的倾斜。她想起老友苏来娣临终前紧紧拉着她的手,那无声却重若千钧的托付;想起苗苗正处在人生最关键的十字路口,这最后一学期容不得半点闪失。一天晚上,她红着眼圈,拉着何世清的手,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地说:“清清,你安心回学校去。苗苗这里,有妈在。这最后一学期,我说什么也得替来娣守好她,让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度过。”
这个决定,也让孙婷婷更切实地感受到了李娟那份“恰到好处”的资助的重要性——它至少确保了在物质层面,苗苗在最后的冲刺阶段不需要为钱发愁,可以享有最好的学习资源和营养支持。
离别的清晨,站台清冷,呵气成霜。何世清背着沉重的行囊,里面塞满了母亲准备的吃食和无限的牵挂。她紧紧拥抱苏苗苗,感受到怀里单薄身躯的轻颤和依赖。“苗苗,”她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哽咽却努力维持着镇定,“一定要好好的!按时吃饭,好好睡觉,坚持学习!我在南京等你,一定等你!”
苏苗苗将脸深深埋在她穿着羽绒服的颈窝间,用力点头,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衣领,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呜咽声溢出喉咙。她抬起泪眼,红着眼圈对孙婷婷说:“妈,辛苦您了……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苗苗。”
火车汽笛长鸣,像一声无奈的叹息。何世清咬牙转身,踏上车厢,不敢回头。列车缓缓启动,加速,她透过迅速模糊的车窗,看到苏苗苗被孙婷婷紧紧搂着、像两株在寒风中相依的芦苇般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她的心像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冰冷的寒风往里灌,却深知,此时的离别,是为了将来更长久、更安稳的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