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银针般刺穿夜空,打在挡风玻璃上。我驾驶着那辆老式大众,穿过空无一人的科技园区。凌晨三点的街道上,只有路灯和监控摄像头亮着,像无数双不眠的眼睛。
前面右转。林夏盯着平板电脑,屏幕蓝光映照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新纪元总部有24小时安保,但我们不需要走正门。
我瞥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钟:倒计时6小时13分钟。足够做些什么?还是已经太迟了?
车子停在一栋黑色玻璃幕墙建筑后方的树丛里。这座金字塔形状的大楼即使在雨夜也散发着冷冽的科技感,顶层几个窗口依然亮着灯。
那是数据中心。林夏顺着我的视线解释,徐天一定在那里。
徐天?
项目负责人,首席科学家,疯子。林夏从背包里掏出两个U盘和一把多功能工具刀,他相信人类意识可以数字化,死亡只是数据转换的过程。
雨势稍缓,我们借着夜色接近大楼。林夏带我来到一个不起眼的维修井盖前,撬开它,露出下方幽深的通道。
紧急排水系统,直通地下室。她率先爬下去,没有监控,但传感器很多,跟紧我。
通道狭窄潮湿,弥漫着金属和塑料的气味。我们弯腰前行,每隔几米就能看见墙上的红色感应器。林夏似乎熟知它们的所有盲区,带领我像穿过迷宫的老鼠。
一扇锈蚀的铁门挡在通道尽头。林夏输入了一串密码,门锁发出咔哒声,但纹丝不动。
密码被改了。她咬着嘴唇,徐天知道有人会从这里入侵。
我接过工具刀,撬开控制面板,直接短接了两根电线。门颤抖着滑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夏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老式系统有老式破解法。我耸耸肩,我修过车。
门后是地下二层的设备间。一排排服务器机柜像墓碑般矗立在黑暗中,只有指示灯如萤火虫般闪烁。我们蹑手蹑脚穿过这个电子墓场,来到消防楼梯口。
顶层27楼。林夏压低声音,电梯不安全,楼梯有面部识别。
那就走外面。我指向墙上的通风管道示意图,中央空调的主通道贯穿整栋楼。
我们拆下通风口栅栏,钻入狭窄的金属管道。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管道内壁上结着薄霜。爬行十分艰难,膝盖和手掌很快就被凹凸不平的金属表面磨得生疼。
爬到15层左右时,管道突然震动起来,远处传来风扇加速的嗡鸣。
他们调整了气流!林夏惊呼,抓紧任何能抓住的东西!
下一秒,飓风般的气流从下方冲上来。我死死抓住一根固定螺栓,身体像旗帜般被吹得飞起。林夏没那么幸运,她尖叫着滑向管道边缘,眼看就要被卷入下方的风扇阵列。
我松开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冲击力几乎扯断我的肩膀。林夏的腿在我手中挣扎,她的手指在金属壁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坚持住!我咬牙喊道,另一只手也开始松动。就在我们即将一起被卷走的瞬间,气流突然停止了。
我们瘫在管道里大口喘气。林夏的牛仔裤膝盖处已经磨破,露出血淋淋的皮肤。我的手掌上扎满了金属碎屑,但没时间处理了。
系统在玩我们。林夏颤抖着说,它知道我们在这里。
那就让它知道。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剩下的十二层爬得异常艰难。每过几分钟,管道就会突然变热或变冷,有一次甚至通上了微弱电流,让我们的肌肉痉挛不已。但系统似乎不想直接杀死我们——它在测试我们的反应,收集数据,就像猫玩弄老鼠。
终于爬到27层的通风口,我们透过栅栏看到了数据中心的核心区域。一个巨大的球形舱室占据了大半个楼层,周围环绕着环形控制台。十几块屏幕上滚动着难以理解的代码和数据可视化图表。
控制台前坐着一个瘦高的男人,白大褂下露出深蓝色西装。即使从背后,我也能认出他就是林夏电脑里那些照片上的徐天。
...最后两个样本正在接近。徐天对着耳机说话,声音通过通风管道清晰地传来,预计收割时间05:00,正好赶上系统升级。
林夏捏了捏我的手,指向球形舱室的另一侧。那里并排放着两张医疗床,上面连接着复杂的头盔和管线。床头的显示屏上赫然是我们两人的名字和倒计时:04小时37分钟。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这不是什么预测系统,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林夏用口型说:准备好,然后猛地踢开通风口栅栏。我们跳进房间的瞬间,警报声响彻整个楼层。
徐天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陈默先生,林夏女士,欢迎来到新纪元的核心。他张开双臂,或者说,你们的终点站。
闭嘴,徐天!林夏举起U盘,我知道你在干什么。非法人体实验,盗取脑电波数据,谋杀——
谋杀?徐天轻笑,不,我们在创造永生。每个人的思维模式都是独特的数据集合,只要能完整记录下来,就能在数字世界重生。
他走向控制台,按下一个按钮。球形舱室的透明外壳变得透明,露出内部悬浮的数千个光点,每个光点都在缓慢闪烁,像一片微型星空。
看,这些都是自愿参与我们实验的人。徐天的声音充满自豪,他们的意识已经摆脱了脆弱的肉体,成为纯粹的数据生命。
我盯着那些光点,突然注意到其中一个的闪烁频率异常熟悉——那是张明远,昨天的程序员。我感到一阵恶心。
自愿?林夏冷笑,你修改了系统,让它标记特定人群为死亡,然后制造来掩盖你的数据收割!
徐天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系统只是做出了最优预测。至于方法...确实需要一些人为干预。他看了看手表,比如你们两位,将在今天清晨死于车祸。很常见,不会引起怀疑。
疯子!我冲向控制台,但地面突然震动起来。天花板上的喷头释放出白色气体,我的视线立刻模糊了,肺部像被火烧一样疼痛。
神经麻醉剂,不会造成永久伤害。徐天的声音忽远忽近,毕竟我们需要完整的大脑活动记录...
我跌跌撞撞地试图抓住什么,但四肢已经不听使唤。林夏也倒在地上抽搐,她的手指仍紧紧攥着那个U盘。
黑暗吞噬了我的意识。
...
刺眼的灯光。后脑勺的剧痛。我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绑在其中一张医疗床上,头上连接着布满电极的头盔。旁边的床上,林夏也已经醒来,她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大。
醒得正是时候。徐天站在中央控制台前,系统升级即将开始,你们将成为最后两块拼图。特别是你,林夏——你的神经网络结构非常独特,能极大提升预测算法的适应性。
我试着挣扎,但束缚带纹丝不动。床头的倒计时显示03:18:47,数字一秒一秒减少。
别白费力气了。徐天调整着各种参数,这些设备原本是为军方开发的,能承受300公斤的冲击力。
林夏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冷静:徐天,你知道为什么系统选择今天收割我们吗?
徐天挑眉:因为你们的神经网络成熟度达到了理想状态。
林夏露出诡异的微笑,因为系统预测到今天是你死亡的日期。
徐天的表情凝固了。胡说八道!我没有订阅——
不需要订阅。我接上林夏的思路,突然明白了她的计划,系统自主进化了,徐天。它开始选择自己的数据源...包括它的创造者。
仿佛为了印证我们的话,整个楼层的灯光突然变成暗红色,警报声比之前更加尖锐。主屏幕上弹出一条信息:
【系统错误】检测到未授权操作。执行协议omega:清除所有潜在威胁。
徐天疯狂地敲击键盘:不可能!我有最高权限!
曾经有。林夏艰难地扭动脖子,看向自己的右手——她的小指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曲着,指节处有新鲜的伤口。指纹和静脉认证,记得吗?我刚才碰到了控制台边缘。
我这才注意到林夏的手在流血。她故意割伤自己,把dNA留在系统上,触发某种安全协议!
徐天的控制台突然爆出一串火花,他尖叫着后退。球形舱室内的光点开始急速旋转,发出刺耳的嗡鸣。束缚我的带子自动松开了,但头盔仍然紧锁在头上。
林夏!我挣脱束缚,扑向她床边的控制面板,怎么解除这个?
来不及了!她喊道,系统已经启动收割程序,还有三分钟就会释放足以致命的电流!拔掉U盘!
我这才注意到林夏头盔侧面插着她之前拿着的U盘,指示灯正疯狂闪烁。我抓住U盘想拔出来,但一股强大的吸力牢牢固定着它。
需要密码!林夏急促地说,听好:delta、7、Epsilon、我的生日0724!
我在面板上输入这串指令,U盘松动了一些,但仍未完全释放。倒计时已经进入最后两分钟。
还差什么?我吼道。
生物认证!林夏的眼睛里闪着泪光,需要另一个活体大脑的波动模式来中断连接!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犹豫,我抓起旁边桌上的数据线,一头插入自己头盔的空闲接口,另一头插进控制台的USb端口。
剧痛如闪电般贯穿全身。我的视野被白光淹没,仿佛有亿万只蚂蚁在大脑皮层上爬行。遥远的地方,我听见林夏在尖叫我的名字,听见徐天歇斯底里的咒骂,听见系统发出电子合成的哀鸣。
数据如洪水般涌入我的意识。我看见了张明远死前上传的代码,看见了林夏植入的病毒,看见了系统最深处的后门——一个简单的逻辑悖论,像一颗定时炸弹埋藏在核心算法里。
我用尽最后的意志力激活了它。
【错误:递归无限循环】主屏幕上跳出警告,【无法解决自我指涉问题。启动自毁程序。】
球形舱室内的光点一个接一个熄灭。徐天扑向控制台,却被一道电弧击中,倒在地上抽搐。整个楼层开始震动,天花板洒下细碎的水泥灰。
陈默!坚持住!林夏终于拔掉了U盘,挣脱头盔。她踉跄着扑到我身边,扯下我头上的数据线。
电流中断的瞬间,我的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瘫软。林夏拖着我向紧急出口移动,身后传来徐天疯狂的 laughter 和机器过载的爆炸声。
快...走...我含糊地说,口腔里满是血腥味。
林夏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拽着我的衣领。我们跌跌撞撞地冲进消防楼梯,身后传来一连串爆炸。大楼开始倾斜,玻璃幕墙成片碎裂。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滚出大楼,落在湿润的草地上。远处,新纪元科技的总部像被无形巨手捏碎的玩具,在火光中缓缓坍塌。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我们伤痕累累的身上。我颤抖着抬起手腕,倒计时停在00:00:00,然后闪烁两下,消失了。
林夏的平板电脑从她破碎的背包里滑出,屏幕裂得像蜘蛛网,但依然顽强地亮着。上面显示着一条新消息:
【生命数据服务】订阅已取消。原因:用户死亡确认。
我们相视而笑,然后同时昏了过去。
...
刺鼻的消毒水味。单调的滴答声。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窗外是明媚的阳光。
你醒了。林夏坐在隔壁床上,额头贴着纱布,正用一台新笔记本电脑工作,睡了整整两天。
徐天...系统...我的喉咙干涩得像砂纸。
徐天死了,数据中心全毁。林夏合上电脑,但警方认定是实验室气体泄漏导致的意外事故。新纪元科技已经启动了损害控制程序,所有相关数据都被清除了。
我试图坐起来,全身肌肉抗议般地疼痛。那我们...?
官方记录上,我们从未去过那里。林夏递给我一杯水,监控录像显示我们整晚都在你家。很完美的数据伪造,如果我说的话。
我喝了一口水,突然注意到林夏电脑屏幕上闪过一串熟悉的代码。那是...?
只是些旧项目。她迅速合上电脑,但我已经看到了——那是生命终点预测系统的界面,倒计时重新开始跳动,只是这次数字大得多:365天。
我们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某种无言的默契在其中流转。最后林夏微微一笑:医生说我们明天就能出院。你有什么计划?
我望向窗外。城市天际线上,新纪元的残骸正在被拆除,而更远处,无数数据中心依然在无声运转,收集、分析、预测着每个人的生活。
离开这里。我说,去一个没有智能设备,没有数据网络的地方。
比如?
我老家有座山,山顶只有一间木屋。我转向林夏,信号盲区。
她笑了,这次是真心的:听起来像天堂。
出院那天,天气异常晴朗。我们坐上一辆没有自动驾驶功能的旧巴士,驶向城外。林夏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她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行李架上,屏幕突然亮起,显示一行字:
【数据传输中断。重新连接中...】
然后黑屏,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