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回复了!
林月的声音让我从恍惚中惊醒。自从前天晚上那个恐怖的后,我一直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手臂上的红点已经褪成了淡淡的痕迹,但每当雨天潮湿时,它们就会隐隐作痛。
我跌跌撞撞地爬下床,凑到林月身旁看向电脑屏幕。那是一封简短的回信:
尊敬的潇潇女士,
感谢您对《雨中女子》的兴趣。陈默先生确实是我馆展览的赞助人之一。如果您想了解更多关于这幅画的信息,陈先生愿意与您见面详谈。他目前居住在城郊的青山疗养院。
此致
敬礼
边缘艺术空间 李策
青山疗养院?我皱起眉头,那不就是...
那家精神病疗养院。林月接过话,脸色变得凝重,潇潇,这太奇怪了。也许我们该就此打住。
我摇摇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墙上的画作。这两天,画中的红裙女子没有再移动位置,但她站立的角度微妙地改变了——现在能看到的侧脸更多了一些,那轮廓与我惊人地相似。每当我看画时,总有种她在伞下偷偷观察我的错觉。
我必须去。我听见自己说,林月,你不明白...那个梦,画里的女人,她说每一个镜像都需要一个原型。我觉得...我觉得她在试图取代我。
林月抓住我的肩膀,强迫我与她对视:听着,明天是周六,我陪你去见这个陈默。但如果他看起来有任何不对劲,我们立刻离开,好吗?还有...她犹豫了一下,那幅画,我们必须带上它。我不能留它在宿舍里。
我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其实我心里有一部分根本不想与那幅画分开,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第二天清晨,我们带着精心包裹好的画作坐上了前往城郊的出租车。天气阴沉,预报说有雨。我紧紧抱着装有画作的包裹,感受着它散发出的莫名寒意。
你们去青山疗养院?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我们,探望家人?
算是吧。林月含糊地回答,悄悄捏了捏我的手。
车窗外,城市景观逐渐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取代。当车子拐上一条偏僻的山路时,雨点开始敲打车窗,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青山疗养院坐落在半山腰,是一栋灰白色的庞大建筑,四周围着高墙,看起来更像监狱而不是疗养院。我们在门卫处登记后,被一位面无表情的护工领着穿过长长的走廊。
陈先生情况特殊,护工头也不回地说,他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如果他说什么奇怪的话,别太在意。
我们被带到一个阳光房,尽管外面下着雨,但这里却出奇地明亮。房间中央的轮椅上坐着一个瘦削的老人,花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小。但当他把目光转向我们时,那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
陈...陈先生?我试探性地开口。
老人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包裹上,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们带了来。
这不是疑问句。我和林月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慢解开包裹,露出《雨中女子》的画框。
陈默看到画作的一瞬间,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干枯的手指紧紧抓住轮椅扶手: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找到了新的。
您知道这幅画的秘密,我上前一步,求您告诉我们。画里的女人是谁?为什么她...长得像我?
陈默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坐下吧,孩子们。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我和林月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雨水拍打着阳光房的玻璃屋顶,形成一种诡异的伴奏。
二十年前,我是个艺术评论家,陈默的声音沙哑但清晰,在一次偏远山村采风时,我在一个老妇人家里发现了这幅画。当时它已经很古老了,老妇人说它在她家传了好几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恍惚:就像你一样,我被它吸引,无法抗拒地买下了它。带回家的第一晚,我就梦见了那个世界...雨中的街道,扭曲的建筑,还有。
她是谁?我声音发抖。
她是每一个拥有这幅画的人的,陈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也是上一个拥有者的替代品。画中世界有自己的规则——每个进入者都会留下自己的倒影,而那个倒影会试图与原型交换位置。
林月倒吸一口冷气:您是说...画里的女人曾经是真人?
陈默缓缓点头:是的。而我...我差点成为她。直到我找到方法把画转手给下一个人。
我感到一阵恶心:所以您办展览,就是为了找人接手这幅诅咒的画?
我试过销毁它,陈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烧不掉,撕不烂,第二天它总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唯一的方法...是找到新的。
他抬头直视我的眼睛:现在她选中了你。你的镜像正在变得完整,而你的存在正在淡化。很快...很快交换就会完成。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惊恐地发现指尖似乎有些透明,能隐约看到下面的椅子纹理。
不...我站起来,椅子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一定有办法阻止!
陈默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痛苦,他抓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药...药...
护工闻声冲进来,迅速给他注射了某种药物。陈默很快平静下来,但眼神又变得浑浊不清,仿佛刚才那段清醒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探视时间结束了。护工不容置疑地说。
我们被请出了阳光房。临走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陈默,他正茫然地望着窗外的雨,嘴里喃喃自语:...雨水会溶解一切...除了影子...
回程的出租车上,我和林月沉默不语。雨越下越大,车窗上的水痕扭曲了外面的世界,就像画中那些变形的建筑。
我们必须销毁那幅画。林月最终打破沉默。
陈默说他试过所有方法...
那我们就找到他没试过的方法!林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潇潇,看看你自己!
我抬起手,惊恐地发现整只手掌都变得半透明了,像渐渐淡去的幽灵。与此同时,怀中的画作却散发出异常的寒意,仿佛在宣告着什么。
回到宿舍时,另外两个室友都不在。我小心地将画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了包裹。画中的红裙女子现在完全转过了头,伞下的脸清晰可见——那确实是我的脸,只是更加苍白,眼睛没有瞳孔,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天啊...林月后退一步,她...她现在正看着我们!
确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画中女子的视线都仿佛跟随着我们。更可怕的是,画作左侧原本空出的空间,现在出现了一个模糊的新身影——一个穿着蓝色上衣的女孩轮廓,背对着观者,像是刚刚走进画中世界。
那是...你?我颤抖地指向那个蓝衣身影。
林月脸色惨白:我从来没穿过那件衣服...但轮廓确实像我。
我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画不仅在吸收我,现在连林月也被牵扯进来了。
烧了它。林月突然说,声音坚定,现在,马上。
我们在宿舍楼后的空地上找了个铁桶。即使下着雨,林月还是想办法点燃了画作。火焰窜起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不是来自画作,而是来自...我的脑海?
画布在火焰中卷曲、变黑,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难闻的气味,只有一种诡异的清香,像是雨后的泥土味。我们盯着火焰,直到最后一角化为灰烬。
结束了。林月长舒一口气。
但就在我们转身准备离开时,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我脖子上,顺着脊背滑下。我抬头看向天空,突然僵住了——
林月...我声音发抖,看...
在我们宿舍的窗口,一个穿着红裙的身影清晰可见,正透过雨帘俯视着我们。
我们发疯般地冲回宿舍。门锁着,但里面传来微弱的水声,像是有人正在淋浴。我用颤抖的手打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凝固——
墙上挂着那幅《雨中女子》,完好无损,就像从未被烧毁过。画中的红裙女子现在完全转过身来,正面对着观者,那张与我相同的脸带着胜利的微笑。而画作左侧的蓝衣女孩则更加清晰了,能看出是林月的背影。
宿舍地面上积着一层薄薄的水,从浴室方向延伸出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最终消失在画作前。
林月...我转向浴室,门缝下正渗出更多的水。
我猛地推开门,浴室里空无一人,但淋浴喷头大开着,冰冷的水喷涌而出。镜子上布满水雾,但有人用手指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下一个轮到你了。
我尖叫着后退,撞到了跟进来的林月。我们紧紧抱在一起,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林月的声音颤抖但坚定,现在,马上。
我们匆忙收拾了一些必需品,逃也似地离开了宿舍。雨还在下,我们浑身湿透地站在校园里,无处可去。
去我表哥家,林月拉着我的手,他在校外有公寓,现在去旅行了,钥匙在我这里。
我们冒雨赶到林月表哥的公寓,这是一栋老旧的楼房,电梯坏了,我们只好爬楼梯。公寓里积了一层薄灰,但至少干燥温暖。
现在怎么办?我瘫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的手臂,画跟着我们...它不会放过我的。
林月坐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虽然我几乎感觉不到她的触碰了:我们会找到办法的。陈默说他是通过转手画作逃脱的,也许...
然后让另一个人成为受害者?我摇头,我不能这么做。
夜深了,雨依然下个不停。我们筋疲力尽地躺在客房的床上,虽然恐惧,但连日的紧张终于让我们陷入了疲惫的睡眠。
我梦见自己站在雨中。
这一次,我没有穿红裙,而是普通的t恤牛仔裤。我站在那条熟悉的街道上,但奇怪的是,雨水没有伤害我,只是普通地打湿了我的衣服。
街道尽头站着那个红裙女子——我的镜像。她撑着一把黑伞,缓缓向我走来。
你回来了。她说,声音像是无数回声的叠加,是时候完成交换了。
我后退几步,我不会让你取代我。
她笑了:已经太迟了。看看你自己。
我低头看去,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就像现实世界中一样。
每幅画都需要一个主体,镜像说,一个原型被困在画中,才能让画作完整。我是上一个拥有者的镜像,而你将是我的替代品。然后...你的朋友会成为你的镜像。
林月?不!我愤怒地抬头,你休想碰她!
镜像继续逼近:你无法阻止。这是画中世界的规则。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一个声音突然从侧面传来:
潇潇!快跑!
是林月!她不知怎么也进入了这个梦境,穿着那件蓝色上衣,从一条小巷中冲出来,挡在我和镜像之间。
林月?你怎么...
我跟着你进来的,她快速地说,我猜如果我能进入画中世界,也许能改变什么。
镜像发出刺耳的笑声:勇敢的女孩。但你也只是画的新猎物而已。
林月没有理会她,而是转向我:潇潇,听着,我有个计划。陈默说每个进入者都会留下镜像,对吧?那么如果有人自愿成为镜像呢?
我瞪大眼睛:不!你不能——
这是唯一的方法,林月坚定地说,我自愿成为你的镜像。这样画就完整了,你就能自由。
镜像突然变得狂躁:不!这违背规则!
什么规则?林月冷笑,你刚才不是说每个进入者都会留下镜像吗?现在我自愿成为镜像,这不就满足条件了吗?
镜像僵住了,似乎被这个逻辑困住了。我抓住林月的手:不行!我不能让你——
潇潇,林月微笑着打断我,记得大一那年我食物中毒吗?你整晚在医院陪着我。还有上学期我挂科那次,是你帮我补习到凌晨。她的眼睛湿润了,朋友就是这样,互相扶持。
我还想说什么,但林月突然用力推了我一把:醒来吧,潇潇!记住我!
我向后跌倒,世界在周围旋转、破碎...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公寓的床上。窗外,雨已经停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
林月?我转头看向身旁,床单平整,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我跳下床,疯狂地搜寻整个公寓,但林月消失了。只有客厅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
潇潇,我去找解决方法。别担心,等我回来。——林月
但我知道她不会回来了。我能感觉到,在某个地方,在那幅画中,她现在穿着蓝衣,背对观者站立,等待着下一个受害者的到来...
我跌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当我擦干眼泪,看向自己的手臂时,发现它们不再透明,恢复了正常的肤色。
画作完成了它的交换。以林月为代价。
一周后,我回到宿舍。那幅《雨中女子》依然挂在墙上,但红裙女子现在背对观者,恢复了最初的姿态。而在画作左侧,多了一个模糊的蓝衣女子背影,站在雨中,微微侧头,似乎在倾听什么。
我把画取下来,小心地包裹好。我知道我不能销毁它,也不能转手给无辜的人。我必须成为它的守护者,确保没有人再成为它的受害者。
同时...我会寻找方法。寻找把林月带回来的方法。
因为每当夜深人静时,我都能听到画中传来微弱的雨声,和几乎不可辨认的低语——像是在呼唤我的名字。
有时,当我盯着画作看太久,会发现那个蓝衣女子的位置微妙地变化了,仿佛她正试图转身...
而我,会一直等待,直到她完全转过身来,面对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