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不再仅仅是倒影。对于一些人来说，它可能成为一个瞬间的陷阱，一个潜意识的迷宫。
他拿起笔，在那份结案报告的末尾，缓缓画上了一个句号。然后，他翻开了一本新的空白案卷。
电话响起，是队长粗犷的声音：“陈默！东区运河捞上来个小的！死因有点怪，你过来看看！”
“马上到。”陈默挂断电话，拿起外套。
新的案件，旧的阴影。
他走出办公室，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经过一面光洁的墙壁时，他无意中瞥了一眼墙上那个与自己同步移动的倒影。
那一刻，极其短暂，几乎无法捕捉。
他似乎看到，墙上的那个倒影，在对他，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左眼。
而他自己，眨的是右眼。
陈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面色如常地继续向前走去。
只是他的右手，无声地握紧了口袋里的那一枚，从映辉塔带回的镜子碎片。
碎片边缘冰冷而锋利，提醒着他，何为真实。
而倒影里的世界，依旧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静默地，等待着下一次的涟漪。
东区运河飘着若有似无的腥气，混杂着水草腐烂和城市排泄物的味道。警戒线已经拉起，围观的人群被拦在外围，交头接耳。穿着防水服的打捞队员正将一个湿淋淋的、蜷缩的小小身影从墨绿色的河水里拖上岸边。
是个男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短裤，身体被水泡得有些发胀，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蜡白色。最扎眼的是他脖子上套着的东西——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救生圈，一大一小，紧紧地箍在一起，像是某种怪诞的项圈。
队长蹲在尸体旁，眉头拧成了死结，指着那救生圈：“妈的，邪门不邪门？捞上来就这样。大的那个是旧的，小的那个……是崭新的，标签都没撕。”
陈默戴上手套，蹲下身。男孩双眼紧闭，表情是一种溺水者常有的痛苦扭曲，但似乎又多了点什么，一种……凝固的困惑。他的左手紧紧攥着，指缝里露出一点鲜亮的橘红色。
“手里有东西。”陈默示意旁边的法医。
法医小心地掰开男孩僵硬的手指。不是石头，不是水草，而是一小块塑料片，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掰下来的。塑料片是橘红色的，一面光滑，另一面有着细密的卡槽。
“像是……从哪个玩具上拆下来的零件？”法医不确定地说。
陈默接过塑料片，对着光看了看。很普通的塑料，颜色鲜艳。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河面，又看向河岸。这里是老城区，河道不宽，对面是密密麻麻的旧民居，这一侧是杂草丛生的泥滩和一条年久失修的步道。
“身份确认了吗？”他问。
“附近走访的同事正在查。”队长烦躁地点了根烟，“初步判断是溺水，但这两个救生圈……太他妈刻意了。像是有人故意给他套上，又推下水。”
“不是套上。”陈默突然说。
队长一愣：“什么？”
“你看他腋下和后背的勒痕。”陈默指着尸体上几处不太明显的瘀痕，“大的救生圈是按照正常方式从他头上套下去，卡在腋下的。但那个小的……痕迹显示是从脚底往上，硬拉到大腿根部的。方向是反的。”
“反的？”队长凑近看了看，咒骂了一句，“又是他妈的反的？”
陈默没有回答。他走到水边，看着浑浊的河水。水面上倒映着对岸斑驳的旧墙和灰蒙蒙的天空。倒影随着水波晃动，扭曲，破碎。
一个普通的溺水案？还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镜子碎片。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查一下附近区域的失踪儿童报告，重点注意最近有没有行为异常、或者对对称、左右、镜像之类概念表现出特殊兴趣的孩子。”陈默对身边的警员吩咐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查一下最近有没有丢失，或者报告购买过橘红色玩具的。”
两小时后，临时指挥部设在河岸边的一辆指挥车里。
男孩的身份确认了。叫小斌，住在河对岸那片待拆迁的棚户区里，单亲家庭，跟着奶奶过。奶奶早上发现孩子不见，刚报了警。
“走访的同事说，这孩子平时挺内向，但最近有点怪。”一个警员汇报，“总是一个人蹲在河边看倒影，一看就是半天。还老问他奶奶，为什么水里的房子是反的，为什么他的左手在镜子里变成了右边。”
指挥车里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陈默。
镜像。又是镜像。
陈默的脸色沉静，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凝聚。“那个橘红色的塑料片呢？”
“技术科初步比对，怀疑是一种叫‘积变金刚’的拼装玩具的部件，那种玩具主打的就是可以正反拼接，组合成两种不同形态。”张辰在电脑上调出资料，“橘红色是其中一个形态的主色调。”
“正反拼接……”陈默重复着这个词。
法医的初步报告也出来了：“死者确系溺水身亡。胃内容物显示落水前两小时左右进食过简单的早餐。除了腋下和大腿的勒痕，体表没有明显抵抗伤。但……”法医顿了顿，“在他的视网膜上，我们发现了异常活跃的神经电信号残留，通常只在极度惊恐或……视觉接收到无法理解的强烈矛盾信息时才会出现。”
视觉矛盾信息？
“就像是……”法医斟酌着用词，“他死前，可能看到了某种让他大脑无法处理的、违背常理的景象。”
比如，一个上下颠倒的世界？或者，一个左右反转的自己？
陈默走到指挥车外，再次望向运河。河水静静流淌，倒影依旧。
小斌看到的，究竟是什么？那两个救生圈，一大一小，一正一反，是救生，还是某种扭曲的、象征性的“仪式”？那个橘红色的玩具零件，又代表着什么？
他感到一种熟悉的、冰冷的触感正沿着脊椎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