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一盘膝坐在恢复正位的教堂地面上，全力汲取着环境中那股沉淀的死亡气息。
左臂的腐朽感被暂时压制，精神的疲惫也得到一丝缓解。
短暂的安全，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半小时后，他面前祭坛上那个石碗，突然发出了细微的“咔咔”声。
他猛地睁开眼，只见石碗表面出现了新的裂痕，而碗里那个颜色鲜艳的娃娃，那双蓝色的玻璃眼珠，正缓缓渗出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液体。
同时，他感觉到自己与这个正位空间的联系正在迅速减弱，周围的倾斜感和眩晕感再次隐隐传来。
逆赎之章的时限到了？还是奉献所有的代价开始显现？
没时间细想，他立刻起身，准备离开祭坛范围。
就在这时，石碗中的娃娃猛地炸开！
不是物理的爆炸，而是化作一团浓郁的黑红色怨气，发出尖锐的嘶啸，如同有生命般朝着张道一扑面而来！那怨气中充满了被欺骗、被利用的疯狂怒意！
【殓妆师】的死亡直觉疯狂预警！这东西比外面那些被禁锢的娃娃危险十倍！它被奉献的规则激怒了！
张道一反应极快，侧身翻滚躲避。
那团怨气擦着他的后背掠过，撞在后方倾斜的墙壁上，竟将墙壁腐蚀出一片焦黑！
他刚才所在的“正位”状态彻底消失，强烈的空间扭曲感瞬间回归，甚至比之前更甚！
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祭坛的方向感再次变得混乱不堪。
那团娃娃化作的怨气在空中盘旋一圈，再次锁定张道一，发出更加怨毒的尖啸，猛冲过来！
不能硬抗！他现在状态太差，又没有战斗身份可用。
他凭借【冥河摆渡人】对空间的微弱感知和【殓妆师】对危险的预判，在剧烈扭曲的地面上艰难闪躲。
好几次差点被起伏的地板掀翻，或者撞上突然移动的墙壁。
那怨气紧追不舍，速度极快，带着一股不杀死他誓不罢休的执念。
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被追上！
他的目光急速扫视着混乱的教堂内部。
突然，他注意到在之前地面塌陷形成的那个黑洞边缘，因为空间扭曲，露出了下方并非完全是虚空，而似乎有一条……向下的、粗糙开凿的甬道入口！
赌一把！
他不再犹豫，看准那怨气再次扑来的瞬间，猛地向侧方一扑，同时脚下故意一滑，借着地面扭曲的力量，整个人朝着那个黑洞边缘的甬道入口滚落下去！
身体在粗糙的土石上撞击，传来阵阵疼痛。
他勉强护住头部，沿着陡峭的斜坡向下滑落。
上方传来那团怨气不甘的尖啸声，但它似乎无法离开教堂主体空间，没有追下来。
滑落了大概七八米，坡度变缓，他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头顶洞口投下微弱的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更古老的腐朽气息。
他挣扎着爬起来，警惕地感知着四周。【冥河摆渡人】的夜视能力让他勉强能看清轮廓。
这里是一条人工开凿的、向深处延伸的甬道，墙壁潮湿，布满苔藓。
暂时安全了。
他靠在冰冷的土壁上喘息，检查自身。
除了些擦伤和左臂依旧隐隐作痛，没有大碍。刚才真是险之又险。
教堂的规则比他想的更诡异。奉献换取的正位并非没有代价，那个娃娃会反噬！这更像是一种欺骗性的交易。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看向幽深的甬道前方。
这条路通向哪里？是另一个规则区域，还是这个教堂副本的隐藏部分？
调动起所剩不多的精神力量，维持着双身份的感知，他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沿着甬道向深处走去。
甬道一路向下，坡度平缓。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微光，并且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他加快脚步，走出甬道口，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穹顶很高，散发着幽幽的磷光。
地下空间广阔得惊人，浑浊的河水无声流淌，水面漂浮的白色物体靠近了看，竟是些残缺的塑料肢体和空洞的娃娃头颅，随波逐流，碰撞时发出细碎的咔哒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塑料焚烧后的刺鼻气味，和一股更腐烂的恶臭。
岸边堆积如山的残破娃娃，在幽暗磷光下如同一片死亡的丛林。
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眶无声地凝视着闯入者。
张道一体内万魂幡传来的那丝悸动越来越明显，那是一种混杂着贪婪与警惕的复杂情绪，仿佛饿狼看到了遍布陷阱的肉山。
他强行压制住这股冲动，现在绝不是动用万魂幡的时机。
他沿着河岸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脚下踩碎的娃娃残骸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冥河摆渡人】的感知中，这里的死气浓郁到几乎化为液态，但极其污浊混乱，根本无法吸收。
【殓妆师】的视角则更加不堪，整个空间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由无数破碎怨念和精神残渣构成的“污垢”，看久了甚至让他产生眩晕和呕吐感。
这里不是源头，更像是一个……处理厂，或者垃圾填埋场。
那些在外面失去了作用、或者像教堂里那样反噬了的娃娃，最终都被丢弃到了这里。
他注意到，有些相对完整的娃娃，身上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属于不同个体的灵魂波动碎片。
它们像被嚼碎后吐出的残渣，依旧保留着一点点原有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传入他的耳中。
不是通过空气，更像是直接作用在精神层面。
他立刻停下脚步，凝神感知。
声音来自前方一堆格外高大的娃娃残骸后面。
他握紧了拳头，缓缓绕了过去。
残骸后面，蹲着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七八岁小男孩的魂魄，身体残缺不全，如同被随意撕扯过的破布娃娃。
他正抱着一个没有头的塑料娃娃身体，低声啜泣着。
“我的……头不见了……找不到……回不去了……”男孩的魂魄发出模糊的哀鸣。
在【殓妆师】的视角下，这男孩的魂魄和那个无头的娃娃身体之间，有着强烈的、近乎共生的连接。
他的魂魄被强行禁锢、并撕裂了一部分在这个娃娃里。
“你是谁？发生了什么？”张道一用【安魂】，将一丝带着安抚意味的精神波动传递过去。
男孩的魂魄抬起头，露出一张模糊而痛苦的脸。“我……我叫阿当……船……船翻了……阿爸的灵坏了……水里的东西抓住我们……他们……他们把我塞进这个壳里……说这样就能活…可…可是头…头不见了…”
他的话语支离破碎，充满了恐惧和困惑。
船翻了？水里的东西？塞进壳里？
张道一立刻联想到港口区老渔民提到的、他那个被海里东西拖走的儿子。
难道这个阿当，就是那个失踪的孩子？他的魂魄被强行剥离，塞进了娃娃这个壳里，成为了所谓的守护灵？
但为什么他的娃娃身体没有头？是制作失败？还是在使用过程中损坏了？
“他们是谁？谁把你塞进壳里的？”张道一追问。
阿当的魂魄剧烈波动起来，脸上露出极致的恐惧。“穿白衣服的人……在……在大房子里……他们……啊！！！”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残魂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攥住，开始扭曲、变形，仿佛要被强行抹除！
同时，张道一感到一股冰冷、充满恶意的视线从地下空间的深处投来，锁定了他和这个正在消散的残魂！
触发了某种禁忌！询问核心信息引来了监视者！
张道一当机立断，不再试图稳定阿当的魂魄，而是猛地向旁边一堆娃娃残骸后扑去！
就在他躲开的瞬间，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地面猛地刺出数根由凝固怨念构成的黑色尖刺！
同时，阿当那本就残破的魂魄，在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后，彻底湮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张道一躲在残骸后，心脏狂跳。好险！
穿白衣服的人……大房子……
这指向了镇子中心那片看起来最正常、也是唯一比较规整的建筑群。
那里可能就是掌控这一切的白衣服所在，是这个副本的控制核心。
而这条地下河，这些娃娃坟场，就是他们处理失败品和废弃物的地方。
他必须去那个大房子看看。
那里可能有离开的线索，或者也是副本的关键。
但怎么去？直接从地面过去，没有娃娃的他就是活靶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浑浊的地下河。
河水虽然污秽，但似乎是通向镇子各处的。
他仔细观察河面，发现那些漂浮的娃娃残骸并非完全随机移动，似乎受到一股微弱水流的引导，朝着下游某个方向缓慢汇集。
下游……那个方向，似乎正是镇中心的位置。
一个危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他需要找到一个相对完整的娃娃壳，作为伪装，然后利用这条地下河，潜入镇中心！
这很冒险。伪装可能被识破，地下河里不知道有什么，那个“大房子”更是龙潭虎穴。
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停留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
他开始在堆积如山的残骸中翻找，寻找一个大小合适、相对完整、尤其是头部完好的娃娃。
找了将近半个小时，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找到了一个。
那是一个男孩样貌的娃娃，比其他娃娃做工稍好，身体基本完整，只是衣服破烂，脸上有些划痕，但那双塑料眼睛依旧存在，虽然黯淡，却没有变成黑洞。
最重要的是，在【殓妆师】的感知里，这个娃娃内部的禁锢力量似乎因为某种原因失效了，像一个空的躯壳。这正好符合他的需求。
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娃娃拿起，扯掉破烂的衣服，尝试着将它绑在自己胸前，用自己破烂的外套稍微遮掩。
就在娃娃贴近他身体的瞬间，他感到周围那无所不在的、针对无灵者的排斥感和窥视感，明显减弱了！
伪装有效！
他不再犹豫，看准河岸一处坡度较缓的地方，抱着这个空壳娃娃，小心翼翼地滑入了浑浊冰冷、漂浮着残肢断臂的地下河中。
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包裹了他。他强忍着不适，借着水流的推动，朝着下游，朝着那片未知的、象征着控制核心的大房子方向，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