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踏足那间熟悉的陋室,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柴房的腐霉气息,而是淡淡的、属于阳光和尘埃的味道。周妈妈早已将屋子仔细打扫过一遍,虽然依旧简陋,却干净整洁,窗台上那盆兰草甚至比沈清弦离开时更显青翠,显然是被精心照料着。
“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周妈妈扶着沈清弦在床边坐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又是后怕又是庆幸,“老奴……老奴真怕您就折在那柴房里了……”
沈清弦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妈妈,辛苦你了。我回来了,便没事了。”
她的目光扫过屋内,一切都和她离开时差不多,只是那存放旧物的箱笼位置似乎被挪动过,想必是上次搜查时留下的痕迹。她心中冷笑,柳依依处心积虑,却终究是功亏一篑。
“妈妈,我离开这些日子,外面可有什么动静?”沈清弦问道,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周妈妈抹了把眼泪,连忙压低声音回道:“有!可多了!自打姑娘被关进柴房,府里就没消停过!先是夫人发了好大的火,严令不许任何人议论此事。后来……后来爷好像派人暗地里查问了很多人,连李姨娘院里那些散了的下人都被叫去问过话。再后来,不知怎地,就传出了那玉佩和帕子有问题的风声……然后,然后王御史就来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虽不详尽,却也将大致脉络勾勒了出来。陆明轩果然暗中调查了,而萧执则巧妙地利用了调查中可能出现的漏洞或是他自己制造的“疑点”,将“物证存疑”的消息散播出去,最终引来了御史介入。这一连串的操作,环环相扣,精准狠辣,绝非寻常手段。
“还有……”周妈妈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与紧张,“姑娘被带去柴房后没多久,老奴偷偷去求见过爷,想为姑娘求情,虽没见着爷,却……却偶然听到陆青小哥跟底下人吩咐,说是……说是要仔细查查柳家小姐近来都与哪些人来往,尤其是……有没有接触过西域的胡商……”
沈清弦眸光骤然一亮!陆明轩果然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柳依依!甚至已经开始调查她与西域胡商的关联!这无疑是萧执那“物证存疑”和她在对质时刻意引导的结果!
“妈妈,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可再对第三人提起。”沈清弦郑重嘱咐。
“老奴晓得!老奴晓得!”周妈妈连连保证。
主仆二人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守门婆子略显恭敬的通报声:“沈姑娘,爷派人送了些药材和补品过来,给您压惊。”
沈清弦与周妈妈对视一眼。陆明轩这算是……补偿?还是安抚?
周妈妈连忙出去,很快便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几包常见的黄芪、当归等药材,并一小盒品相不错的燕窝。
“姑娘,您看……”周妈妈看着这些东西,有些无措。
“收起来吧。”沈清弦语气平淡,“既然是爷赏的,便留着。”她不会用这些东西,但也不会拒绝,这代表了陆明轩目前的态度——愧疚,安抚,以及一丝不愿深究的妥协。
她现在需要利用这种微妙的态度,尽快恢复元气,并重新连接上中断的线索。
“妈妈,”她沉吟片刻,吩咐道,“你明日想办法,悄悄给钱管事递个话,就说我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之前与锦瑟阁约定的图样,恐怕还要再耽搁些时日,深感抱歉。”
她要以“静养”为名,暂时蛰伏,避免引起柳依依过度的反弹,同时也通过钱管事,向萧执传递自己已安全脱困、正在休整的信息。
“是,姑娘。”周妈妈应下。
接下来的几日,沈清弦深居简出,安心“养病”。她每日里只是喝药、用膳,偶尔在周妈妈的陪伴下在院子里略走几步,晒晒太阳,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内,或是翻阅旧书,或是静静地对着那盆兰草出神。
她看似平静,脑海中却在飞速地梳理着所有的信息:柳依依的狠毒与焦灼,陆明轩的怀疑与妥协,萧执的暗中相助与庞大能量,还有那始终笼罩在迷雾中的西域符号与“赤焰阎罗”……
她知道,柴房之困虽解,但真正的危机并未过去。柳依依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动致命一击。而自己,必须在她再次出手之前,找到足以彻底扳倒她的证据,或者……创造出一个让她自取灭亡的机会。
休养了约莫七八日,沈清弦的气色渐渐恢复,虽然依旧清瘦,但眼神中的神采已然回归,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静锐利。
这天傍晚,周妈妈从外面取晚膳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压不住的兴奋,凑到沈清弦耳边道:“姑娘,老奴方才听说……柳家小姐,前两日派人给爷送了好几回帖子,想邀爷过府一叙,都被爷以公务繁忙为由推拒了!还有人说,爷最近去李姨娘院里的次数都少了……”
沈清弦闻言,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看来,陆明轩对柳依依的嫌隙已然深种,甚至不愿再与她过多接触。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敌人的敌人,即便不能成为朋友,也能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然而,她也清楚,柳依依接连受挫,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她需要尽快重新激活与外界的联系,尤其是与萧执的沟通。
就在她思忖着如何安全地再次使用那墙洞传信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竟主动送上了门。
这日深夜,沈清弦已然睡下,却忽然被窗外一阵极其轻微的、有节奏的叩击声惊醒。那声音不同于风吹动杂物,更像是一种人为的暗号。
她心中一动,悄然起身,走到窗边,压低声音问道:“谁?”
窗外沉默了片刻,随即,一个被油纸包裹的小小物件,从窗缝中被塞了进来,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紧接着,那轻微的脚步声便迅速远去了。
沈清弦没有立刻去捡,而是屏息凝神等了许久,确认外面再无动静,这才弯腰将那油纸包拾起。
入手微沉。她走到桌边,就着月光打开油纸包。
里面并非铜管,而是一个小巧的、做工粗糙的木质娃娃,娃娃背后,用刀子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柳”字。而在娃娃的底部,则粘着一小包用普通草纸包裹的、散发着淡淡异香的粉末。
没有只言片语。
但沈清弦瞬间就明白了这“礼物”的含义!
木质娃娃刻“柳”字,这是最恶毒的巫蛊之术!而那包异香粉末……沈清弦凑近轻轻一嗅,那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的味道,与她之前通过赵大家兄弟弄来的西域香料样本中的某种气味,隐隐有几分相似!
栽赃!又是栽赃!
柳依依见她从柴房脱身,陆明轩又疏远了她,便又想出了这等阴毒的法子!想将这施行巫蛊、私藏异域邪药的罪名,再次扣到她的头上!而且这次,连“证物”都直接给她“准备”好了!只等时机成熟,便会有人来“偶然”发现!
好一招连环计!当真是歹毒至极!
沈清弦握着那木偶和药粉,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柳依依,你就只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吗?
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地再次出招,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她看着手中的“证物”,一个大胆的、将计就计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这一次,她要让柳依依亲自尝尝,这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她小心地将木偶和药粉重新包好,藏入一个绝对安全、却又能在“必要”时被“意外”发现的地方。
然后,她回到床边,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黑暗中,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笑意。
棋局重启,猎杀,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