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兰没去撬那块砖。
她甚至没多看一眼,只是用那双开了裂的黑布鞋底在那块松动的瓷砖上狠狠碾了一脚,听着那底下传来的空响,像是在踩谁的空心骨头。
也就半小时后,这种空洞的声音换了个地方响。
安盾顶层的私密会客室里,真皮沙发软得让人坐不住,空调开得足,暖风熏得人昏昏欲睡。
那个刚才还在电话里客客气气的男秘书,此刻把一份厚得像新华字典一样的协议推到了王秀兰面前,上面压着一张只填了数字、没填日期的支票。
双倍补偿。外加一笔足以在老家盖栋两层小楼的“精神抚慰金”。
条件只有一个:签了这个字,之前的那些烂账一笔勾销,那个关于“假章”的帖子得删,那个关于“名字”的官司得撤。
“王大姐,做人得算大账。”男秘书推了推金丝眼镜,笑得像尊刚刷了漆的弥勒佛,“官司打赢了也就是要把米,还得给律师分。这钱是现成了,拿着回去给闺女买两身好衣裳,不好吗?”
王秀兰低头看着那张支票。
上面的零确实多,多得像她平时扫地时扬起的灰尘。
林夏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转着那支录音笔,一声不吭。
她的视野里,系统正疯狂弹窗:【对方诚意指数:0%。
核心诉求:用钱买断名誉风险。
建议策略:掀桌子。】
但林夏没动。这是王秀兰的战场。
王秀兰伸出了手。
那双手粗糙得像两块老树皮,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不掉的清洁剂味道。
她拿起那份协议,那种高级纸张摸起来滑溜溜的,跟她在b2层摸到的那些受潮的废纸不一样。
“嘶啦——”
清脆,利落。
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没有拍案而起的愤怒。
王秀兰只是像撕掉一张贴在电线杆上的牛皮癣广告一样,把那份价值连城的保密协议撕成了两半,叠在一起,再撕一次。
碎纸片雪花一样落在光亮的茶几上。
“大姐你疯了?”秘书的假笑终于挂不住了,像块干裂的墙皮掉了下来。
“这钱是不错,但这钱太脏,我不花。”王秀兰拍了拍手上的纸屑,站起身,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在她身上竟然穿出了一种战袍的味道,“我不要你们的臭钱,我要我的名字,能堂堂正正出现在工资条上,而不是被你们像扫垃圾一样扫进角落里。”
门被推开,另外22个同样穿着旧工装、满脸皱纹的阿姨大叔站在门口。
没人说话,只是齐刷刷地把类似的协议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这一刻,安盾智联引以为傲的“金钱攻势”,在这一群它曾经最看不起的“底层算力”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一周后,“反击者联盟”周年庆直播。
没有炫酷的灯光秀,背景就是那面写满了代码的大屏。
林夏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站在舞台中央,像个即将宣判的法官。
“很多人问我,搞这么大阵仗,到底是为了什么?”林夏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全场,也顺着网线钻进了数百万人的耳朵里,“为了钱?为了红?不,我们只是想证明一件事——”
她打了个响指。
身后的大屏幕突然黑了下来,紧接着,一个个名字开始滚动。
张建国、李桂芬、王秀兰……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串精确到分数字。
那不是冰冷的数据,那是他们被偷走的时间,被抹去的尊严。
“叮!”
一声清脆悦耳的提示音响彻全场。
那是银行转账到账的声音,是打工人最爱听的乐章。
“张建国,拖欠工资及赔偿金,已到账。”
“李桂芬,高温补贴及加班费,已到账。”
随着名字的滚动,现场的提示音连成了一片,比过年放的鞭炮还要喜庆,还要震耳欲聋。
“今天起,‘姓名信用体系’正式接入全国12地劳动仲裁委电子通道,永久免费开放。”林夏看着镜头,眼神锐利得像要把屏幕切开,“只要你的名字在这个系统里,老板想赖账?那是做梦。你的信用分,就是你的护身符。”
直播间炸了。弹幕厚得完全看不清画面,那是无数打工人的狂欢。
与此同时,李曼正在后台忙得飞起。
她把“巴适得跟互助会”的那块破牌子摘了,换上了一块金灿灿的新招牌——“打工人信用合作社”。
“别挤别挤!人人有份!”李曼嗓子都喊哑了,手里拿着那个平板电脑,“名字就是资产!这叫‘名字估值’懂不懂?你在前东家干得好、没违约、还帮公司避过雷,这都是分!分高了能干嘛?能换职业培训,能找免费律师,你要想创业摆摊,我们还能给你贷启动资金!”
人群中,王秀兰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那个硕大的“99分”,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花。
系统显示,她是首位信用分突破99的用户,奖励是一张金灿灿的电子证书——“终身职业顾问资格”。
谁能想到,那个在地下室扫地的王大姐,现在成了“名字最值钱”的人。
三个月后,深秋的北京风已经带了凉意。
人社部的新闻发布大厅里暖意融融。
《灵活用工历史权益追溯指引》正式发布的红头文件被投影在大屏幕上。
那上面有一行字格外醒目:“电子存证与生物特征比对,具备法律效力,可作为薪酬争议的直接证据。”
这是制度的胜利,是规则的改写。
林夏坐在专家席的角落里,看着台上那些大人物在宣读文件。
她没有上台合影,而是悄悄起身,从侧门溜了出去。
刚走到走廊,脑海里那个陪伴了她许久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这一次,没有任何警报的红光,只有一片温和的金色。
【主线任务完成。】
【你不再是被优化的人,你是规则的制定者之一。】
【系统休眠倒计时:3,2,1……】
林夏脚步顿了一下,随即释然地笑了笑。
她推开沉重的大门,外面的冷风扑面而来,却让她觉得无比清醒。
傍晚的街道车水马龙。
曾经的安盾智联大楼已经换了招牌,几个烫金大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劳动者权益保障服务中心”。
王秀兰牵着刚放学的小孙女路过门口。
小姑娘指着那块崭新的铜牌,奶声奶气地问:“姥姥,那个牌子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吗?”
王秀兰停下脚步,帮孙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围巾,看着那栋曾经让她喘不过气的大楼,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比身后的晚霞还要灿烂:“傻丫头,那不是姥姥一个人的名字,那是咱们大家伙的名字。”
马路对面,林夏竖起衣领,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微信,不是新闻推送,而是一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淡蓝色小字,像是系统临走前留下的最后彩蛋,又像是生活本身给出的新命题:
【下一站:35岁之后的人生。】
林夏把手机揣回兜里,看着红绿灯变成通行绿灯。
她迈开步子,高跟鞋在柏油路上敲出笃定的节奏,风衣下摆掠过满是落叶的地面,像一面无声却猎猎作响的旗,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全书完)谢谢各位读者大佬阅读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