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他知道,写了也无用吗?
皇帝不明白,他想不通。
应泰是宗室,是镇守一方的将军,为何竟如此憋屈?
那些官员骑在他头上,克扣军需、截留奏折,他竟连一丝反抗都无?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点消息都传不回来?”皇帝的声音渐渐提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但凡有一个官员尚存良知,肯将真相递到朕案前,辽阳何至于此?将士何至于死?边防何至于崩?!”
燕柳看着皇帝激动的神情,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却又迟疑着没开口。
“你说吧。”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决绝。
“朕撑得住。不管应泰当年受了多少委屈,可他举兵‘谋反’,便是大逆!
他的自私,终是害了辽阳百姓,苦了前线三军!”
燕柳沉默了片刻,终是咬了咬牙,低声道:“陛下,臣在查案时,还发现一件事。
应泰身为宗室,他的宗室俸禄也被削减了。”
“什么?”崇治帝猛地一怔,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朕可没有下过削减他俸禄的旨意!”
“臣知陛下没有旨意。”燕柳点头,语气沉重。
“可根据臣查到的账目,应泰实际收到的俸禄,和陛下下令削减后的钱数一样。是官员私下决定的。”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皇帝猛地一拍桌子,茶盏被震得跳起来,茶水洒了满案。
“岂有此理!他们怎么敢!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他手指颤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李环见状,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帝,一边帮他顺气,一边急声道:“陛下息怒!陛下龙体为重,可不能气坏了身子啊!”
皇帝靠着李环,缓缓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燕柳的话。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朝堂上的官员竟胆大到这个地步,连宗室俸禄都敢私自克扣。
可燕柳递上来的账目、人证供词,桩桩件件都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说!你继续说!”皇帝深吸一口气,眼睛里满是血丝。
“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不管牵扯到谁,不管有多严重,你都给朕说出来!朕免你的罪,绝不让你受半分牵连!”
若军需不被克扣,士兵们有足够的粮草、军械,他们也就不会受冻挨饿,不会被应泰蛊惑着造反;
若应泰的俸禄不被私吞,他或许不会对朝廷心生隔阂;
若奏折能顺利递到他手里,他早就能察觉异样,及时处理,何至于被蒙蔽七年?
这场仗,本是一场完全可以避免的灾难。
燕柳看着皇帝震怒又悲痛的神情,终是继续开口。
“臣在审问那几个管军需的小吏时,曾问过他们。
‘此事牵连甚广,你们就不怕吗?若应泰另寻途径,将真相禀于圣上,你们岂不粉身碎骨?’”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个小吏当时战战兢兢地说:‘大人,这些事难道……不是皇上默许的吗?
皇上最恨藩王、宗室掌权,我们削减应泰的俸禄、克扣他的军需,是在帮皇上削弱他的实力啊!皇上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惩罚我们?’。”
崇治帝的脑海里像是有惊雷炸开。
他僵在椅子上,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疑惑,此刻都被串联起来。
不止是那些官员如此揣测,连藩王们,也早已这般想了。
否则,应泰怎会只上两道折子便放弃?
后来他不再与皇帝通信,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他知道,说了也无用。
他脑海里闪过了靖北王的脸,当时北固城一直未能得到周边城镇的救援,就是因为他们习惯了,靖北王保护他们。
只要遇到什么战事,就躲起来等靖北王来救。
这也就导致后面北固城被围,靖北王一脉全部战死的事实。
而靖北王的妥协,仅仅是因为怕这些官员上折子说自己的坏话。担心皇帝不再信任自己。
原来,他对藩王的警惕,竟被官员们曲解成了“默许打压”。
原来,他想稳固皇权的心思,竟让宗室与朝廷之间产生了这么深的隔阂。
他闭上眼,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几近耳语:
“朕……若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那般急着削藩。”
这是他能说出的,最接近“认错”的话。
但他不会下罪己诏,那是官员“自作聪明”,不是他的本意。
他也不会公开赦应泰,更不会向宗室低头。
他知道,辽阳之乱,根在朝堂失衡,
可若此刻为应泰平反,他辛苦压制的势力,将借着“正义”之名,卷土重来。
他不能容忍。
“李环。”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传朕密旨,辽阳战事若终。应泰死后,给他平反。追赠太尉,厚葬宗庙,子孙袭爵。”
“可……若应泰投降,或被俘未死?”李环低声问。
皇帝目光如刀,“朕说‘应泰死后’。”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活着的‘反贼’,必须伏诛;死了的忠臣,朕可以追封。”
殿内死寂。
燕柳垂首,不敢言语。
过了一会儿,皇帝再次开口,声音已恢复平静。
“燕柳。你查出的这些人……涉及应泰的证据,暂且压下。”
“朕知道他们该死。”皇帝抬手,止住他的话,“但如今战事未息,辽阳未复,罢官会引起不必要的动荡。朕不能自乱阵脚。”
他扫过案上卷宗,“把涉及应泰军需、奏折、俸禄的证据,尽数封存,锁入内库。
除了你,除了李环,谁也不得查阅。”
燕柳心头一沉。
“那……其余证据?”他低声问。
“拿出去。”皇帝淡淡道,“克扣粮饷、倒卖军米、私吞工料的账册、供词、人证,挑最实的,最狠的,列成三案。”
燕柳:“陛下是想……?”
“朕给他们一条路。一个月内,将这七年所贪之银,尽数补入兵部火器司账上。补足者,暂免一死,抗命者……”
他目光森然:“即刻斩首,家产抄没,三族连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