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破不过一月,后金如何在短时间内,调来如此多火炮?炮要运,药要备,炮手要训……哪一样不是以月计?除非……”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他们在之前,就已布好了局。”
如真如此,那后金的行动都是早有预谋。
后金根本不是趁乱夺城,而是早已在城中安插内应,说不定连军械都提前囤积在了某处,只等时机一到,便里应外合。
“那应泰呢?他知不知道后金的底细?”方鹿追问。
霍苍岩沉默了片刻,语气复杂,“不好说。应泰与后金私下有往来,从他们手里买过弹药器械,这事多少人都心照不宣。
可从他最后被后金俘虏的结果来看,又像是蒙在鼓里……”
方鹿烦躁地来回踱步,“不管应泰了!他死了最好!现在最要紧的是,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被后金的炮火压着,连城墙都摸不到吧!”
“当务之急,是请朝廷速发新的红衣大炮,至少要能与后金的炮火对轰,才能掩护步卒靠近城墙、架起云梯。否则,咱们再多士兵,也只是送命。”
他双手抱拳,目光灼灼,“烦请方大人即刻修书,八百里加急奏明圣上。就说后金炮多势众,我军若无火炮支援,此战绝不可速胜。
久攻不下,粮草耗尽,士卒寒心,恐生大变!”
方鹿看着霍苍岩眼底的血丝,想起这几日士兵们冻得发紫的手、啃都啃不动的干粮。
终是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写奏折!”
与此同时,京城,尚书房内。
皇帝盯着方鹿八百里加急的奏报,眉头紧锁。
纸上“后金红衣大炮数量翻倍”、“敌炮密布,我军难近”等字,让他难受。
他不用召兵部、工部的尚书来问话也知道,眼下工部早已把最好的工匠、最上乘的熟铁都调去造炮,日夜不停;户部更是……
“传赵世贤。”皇帝声音沙哑。
“是。”李环连忙应下,转身让门外的小太监去内阁传旨。
回头见皇帝闭着眼靠在椅子上,脸色灰败,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指尖轻轻按在皇帝的太阳穴上,动作轻柔。
“陛下,您还是多歇会儿吧。太医说了,您就是太操劳,才会食欲不振、夜不能寐。
要是龙体垮了,这朝堂、这前线,可怎么办啊?”
皇帝被按得眉头松了些,却长长叹了口气。
“朕怎么睡得着?原本想着后金占领辽阳不过一月,根基未稳,咱们趁势强攻,定能很快夺回来。
可现在看来,后金早有准备,这仗……怕是要打持久战了。”
话没说完,他便住了口,眼底的忧虑更重。
李环不敢再劝。
没等多久,赵世贤就急匆匆赶来了。
他一路小跑,官袍的下摆都被风吹得翻了起来,进门时还带着一身寒气。
看着殿内只有皇帝和李环两人,没有军机处的其他大臣,赵世贤心里顿时有了数。
皇上叫他来,定不是要分析战报,怕是有更私密的事要交代。
“臣,叩见陛下!”他躬身行礼。
皇帝睁开眼,没有多余的话,“最近朝中,有哪些犯事的大臣?不管是贪墨、渎职,还是言行失当,都报给朕听听。”
赵世贤心里咯噔一声,看来前线又缺钱了。
他沉默了片刻,在心里筛了筛最近的案子,才小心翼翼地报出几个名字。
“回陛下,礼部郎中上个月为儿子办婚宴,挪用了部里的祭祀经费;还有顺天府治中,前几日被人举报收了商户的贿赂,放行了一批不合格的绸缎……”
皇帝边听边点头,“就先从这几人手里拿些钱。你负责去搜罗他们的罪证,不用太重,够让他们交议罪银就行。”
“臣遵旨!”赵世贤连忙应下,刚要起身离开,殿外忽然传来内侍的通报。
“陛下,燕大人求见,说有紧急要事禀报!”
皇帝眼前一亮,猛地坐直了身子,真是缺什么来什么。
皇帝让赵世贤先回去,尽快把事情办完。
赵世贤躬身退下,刚出门就与燕柳撞了个正着。
燕柳手里捧着一叠卷宗,神色凝重,连行礼都顾不上,就急匆匆进了殿。
“臣,叩见陛下!”他将怀里的卷宗高高举起,“陛下,臣奉旨彻查军需克扣之事,今日特来禀报。”
“哦?是查到克扣的证据了?”皇帝示意李环接过卷宗。
燕柳抬眼,神色比刚才多了几分凝重:“回陛下,近期的军需采买倒还算规整,没发现明显的克扣。
可臣查账时留意到,几个经手军需多年的小官,家境远非俸禄能支撑,有的在城外买了百亩田地,有的还娶了三四个妾室,花销堪比三品大员。”
他顿了顿,见皇帝眼神微沉,才继续说道:“臣……心里纳闷,便顺着他们的任职记录往上查,这一查才发现,他们早年都管过辽阳军的军需配送。
臣怀疑他们对那时的军需动过手脚。
于是查了应泰造反前几年的辽阳军需账册。
发现有人把朝廷拨的精米换成陈米,倒卖差价;要么在炮弹里掺沙土,以次充好……省下的银子就私分了。”
皇帝胸口一紧,胸口有些起伏,“你的意思是,应泰造反前,辽阳的军需就出问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在七年前。”
皇帝的手微微发抖,“应泰身为辽阳守将,就没察觉异样?他没递过折子奏报此事?!”
“臣并未在通政司的存档里查到应泰的折子,但依常理推断,他应是递过的。
于是臣提审一名旧日驿丞,略加威慑,他便全招了。
应泰当年曾两次上折,说辽阳军军需短缺,请求朝廷核查。”
燕柳低头,“可那两封折子,都被辽东巡抚截下,自然没递到陛下您面前。之后应泰就没再上奏过。”
殿内静了片刻。
可皇帝听完燕柳的话,却久久无法平静。
他忽然明白了,应泰当时的处境。
粮无实供,炮无真药,奏折被压,孤立无援……
一个将军,面对这样的绝境,还能如何?
而他自己呢?
识人不明,被层层官吏蒙骗。
让忠臣蒙冤,让边防崩塌。
这都是他无能!
他猛然一拳砸在桌子上,“为何他不直接给朕写信?!”
他突然想到,除了最开始他询问刘崇军队下落时,应泰给他搪塞过一封‘一切安好’的信外。
之后他的所有书信,应泰都无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