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里,只有那双眼睛还在闪闪发亮。
孙使突然笑道:“不愧是柳墨言的女儿,你要是个……”
他顿了顿,原本想说‘你要是个男子就好了’,话到嘴边却改了口。
“好!有志气!明日我来接你。”
柳玉清微微一笑,学着书院学子的模样,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孙大人。”
孙使无奈摇头,“你要回府吗?我派人送你。”
“不必了,马车已在外等候。我给世子送样东西就离开。”柳玉清回答。
这时,应元正和何江正探讨着这些作物。柳玉清走过去时,何江一眼便看出她不是来找自己的,识趣地起身告退。
柳玉清倒也没有坐下,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封封好的信,递给应元正。
“世子,这封信……”
她停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能请您明天再看吗?”
给了信,却不让现在看?
应元正笑着接下,“好。”
柳玉清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出了王府,登上自家马车,她低声问身旁的丫鬟,“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只是夫人那边……”
柳玉清明白,母亲不可能毫无察觉。有些事,终究要当面谈。
从侧门悄悄回家,她发现自己的房间外站着一位侍女,而房间里亮着烛光。
柳玉清深吸一口气,才敲门进入。
两人都将侍女留在了门外,屋内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声音。
“要去珠海?”沈婉如开门见山。
“是。”柳玉清诚实回答。
接着是一阵沉默。
“你知道这条路不好走。”沈婉如眉头微蹙。
虽然这话她以前也说过。
“我知道,以我的能力,是做不到的。所以……”她没有把话说完。
要不是上次柳玉清偷偷跑去了格致院,沈婉如还不知道,那位世子在珠海建起了一所学院。
而这所学院,竟然愿意招收女子读书。
后来她去找了王妃,才知道这一切,也才有机会写信给柳玉清。虽然与预料的一样,她女儿根本没理会那封信。
沈婉如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得令她头疼不已的女儿,低声说道:“你还是想要天下的女子都能读书?”
“是。”柳玉清点头,“以前我不知道方法,只觉得这是对的事,就应该去做。但现在……我明白了。”
她想到学院里认真听讲的小荷和小桃,还有其他闪烁着求知光芒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柔软。
“女子即使读书,也不能上朝堂发声,不能为自己争取权利和利益。这让我一度以为,这条路走不通。”
她停顿片刻,“但去学院的那几个月让我意识到,是我本末倒置了。”
“我们不该为了迎合世俗的标准去读书。真正重要的,是让女子们明白,为什么要读书。”
“是为了自己喜欢的知识,为了热爱的学问,为了自己选择的未来。”
“只要这样的人多了,哪怕不在朝堂上发声,在别的地方,我们也能发声。”
她轻轻一笑,眼中透着希望:“而这些声音,终有一天会传进庙堂之上。”
沈婉如静静听着,注视着她的女儿,一字一句地说完这些话。与以前的争吵不同,这次说到这事,她女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坚定。
“所以你想到了那些来自西方的新知识?”
柳玉清点头,“依靠传统的体系,在儒家经典中寻找支持,是行不通的。而这些新知识,正是打破旧观念的钥匙。”
接着她又苦笑着摇头,“可这不是我想到的,是世子已经做到了,我才想到的。”
她直视母亲的眼睛,声音低沉却清晰,“我利用了世子,夺取了他的成果,来满足我的愿望。”
沈婉如沉默片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或许,不要轻易用‘利用’和‘夺取’这样的词比较好。”
“娘……”
“你的这条路艰辛,但一定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和伙伴之间是相互扶持,彼此成就。不是利用和夺取。”
“真的……有伙伴吗?”柳玉清想到了当时应元正和她说的吕洞宾和何仙姑的故事。
“你爹做那种事,都有人愿意陪他一起赴死,你怎么可能没有?”沈婉如拍拍她的手。
柳玉清听了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娘,你和爹……真是……”
沈婉如站起身,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谁叫你投胎在我肚子里,那就只能和我们成为一家人。”
柳玉清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
次日,孙使带着人来接她,一开门就撞见了沈婉如。
孙使吓了一跳,“沈……沈夫人?”
沈婉如微微一笑,“怎么一副心虚的样子?”
“哪……哪有?”孙使干笑着,看向柳玉清。要是早知道沈婉如在,他一定不会亲自来。
“去吧。”沈婉如在女儿背上轻轻推了一把,“不要给孙大人添麻烦,也不要让殿下为难。”
孙使瞪大了眼睛,居然没有阻拦?
柳玉清回头,“我会写信回来的。”
“嗯。”沈婉如点头,目送她离开。
应元正像往常一样,起床锻炼,然后吃饭。他原本准备一会儿就看看柳玉清昨晚留下的那封信。
没想到,柳墨言倒是先找到了他。
“殿下,万分抱歉,小女实在任性,给世子添了不少麻烦。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劝不住她。等我做完这些事,一定亲自把她抓回来。”
应元正连忙制止,“老师不必如此。将格致院交给柳小姐,是我考虑后的决定。您不用带她回来。”
柳墨言露出一丝苦笑,眼中尽是无奈与歉意,“唉,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
应元正这下更好奇了,柳玉清到底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
“老师您……”
小东儿却在这时跑过来,“世子,巡抚衙门来人了。”
“什么事?”
“说是您要的资料已经准备好了。”
这比他预想的快,柳墨言顺势站起身,“那你去忙吧。”
“老师慢走。”应元正转头对小东儿说:“他们在门外吗?”
“不是,他们传了话就走了。”
“行吧。”应元正想了想,决定直接去巡抚衙门。柳玉清的信,只能回来看了。
到了衙门,赵明竟破天荒地亲自出来迎接,“世子,请随我来。”
应元正跟着他七拐八绕,最后被带进了一间仓库。屋内整齐摆放着几个木箱,赵明示意手下打开箱子,露出一堆账本和册子。
应元正眉头一皱,暗道一声不好。
赵明面露为难之色,“世子,去年的总账目找不到了,我已经狠狠责罚了看库房的人。现在人手不足,没法重新核算,只能把各县递上来的原始册子拿来给您过目。”
好家伙,在这坑他呢!
应元正白了他一眼,“赵大人,真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让你当巡抚,真是难为你了。”
赵明嘴角抽了抽,但没敢发作。
下一刻,应元正却出乎意料地让小吏搬来一张桌子和椅子,摆出一副“我要坐这儿慢慢看”的架势。
赵明看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也就嘲讽了自己一句,便告退了。
应元正也不急。就是想要做事,也得等到高英华过来。他一个人在这儿单打独斗,太被动了。
而他一直等着的高英华,此时正在御书房中。